围绕达格特·无烬的争议一直很多,血脉不纯,身份作伪,没有资格担任护国公。
赛伊丝的印象里,对这位领主的诋毁从不比对他的赞誉更少。
但比起那些脑满肠肥,让赛伊丝时常想把他们脑袋砍下来控控水的贵族们,她其实更愿意和无冬领主对话——至少可以交流,至少他不是蠢货。
比如,此刻的畅通无阻的前行,显然是对她的身份早有预期。
矗立在城市北侧高崖之上的无冬城堡,以深灰色火山岩砌成的巍峨主体在渐暗的天色与城外不断炸开的诡异绿光映衬下,显得愈发沉重而孤绝。
通往主堡的道路已然戒严,身着无冬城徽章铠甲的卫兵数量比起往日增加了至少叁倍,神色紧绷,长戟在动荡的光线中闪着寒光。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烟尘、紧张与庞大魔法护罩超负荷运转时散逸出的奥术焦灼气味。
赛伊丝,此刻不是酒馆中那位慵懒迷人的女郎。
一身冒险者的行装,外罩一件式样简洁但用料考究的长袍,红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明亮深灰的眼眸。
与她手中那枚新月竖琴的徽记,昭示着她此次前来,不再是以曾经商会的成员的身份获得领主的接见,而是一名法师,一名不那么受欢迎的竖琴手。
卫兵们检查徽记时,不难察觉地,目光总会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瞬。
情绪有些复杂,但赛伊丝很好理解。
他们许多人都是千面之家的常客,对酒馆的老板不会陌生;但同时,作为靠近权力的近卫,他们不会不知道那些关于“千面”的传说。
那些平日的笑语盈盈之下,真实的面孔,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人不好奇,但没人敢问。
城堡主厅的气氛比外部更加凝重。
华丽的穹顶壁画下,本该侍立的贵族与官员稀少了许多,留下心腹的无不面色惶惶,低声交谈着,目光时不时飘向主座方向。
无冬领主,达格特·无烬。
这个在无冬城,乃至整个北地位于权力之巅的男人没有选择端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力的高背石座上,而是站在巨大的拱窗前,背对着大厅,望着窗外城市上空明灭不定、如同垂死巨兽喘息般的魔法护罩光辉。
他身材很高大,虽已年过六旬,但腰背挺直,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猎装,而非繁复的礼服,灰白的头发修剪得极短。
他曾是战士,而如今,也不愿意做一个完全的贵族。
赛伊丝在距离他十步之遥处停下,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而无可挑剔的躬身礼,姿态恭敬,却并无卑微之色。
“尊敬的领主大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穿透了大厅底层压抑的嗡嗡声,“千面之家,赛伊丝·赫尔德,奉组织之命,有紧急事态需与您协商。”
窗前的身影没有立刻回头。
片刻沉默后,达格特·无烬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能掂量出话语分量的质感:“‘千面’小姐。”
如此称呼着赛伊丝,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庞是北地人常见的粗犷轮廓,那双深陷的灰蓝色眼睛已经因年龄有些浑浊,却仍锐利清明,审视着阶下的年轻的姑娘。
“在这种时候,你不在你的酒馆里安抚顾客,反而跑来我的城堡,是想为我表演一出别开生面的戏剧吗?”
“局势危急,大人。戏剧自有吟游诗人操持,而我所带来的,是可能关乎无冬城存亡的情报与建议。”
赛伊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哦?”达格特踱步走近了几步,双手背在身后,“我看到了外面的石头和绿火。攻城,并不新鲜。城堡的魔法护罩,以及城墙的防御,足以应对。至于城内的小小骚动,卫队正在处理。你们竖琴手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如果仅仅是攻城,确实无需过度忧虑。”赛伊丝语气不变,“然而,据我们确认,辉光圣所遭到伏击,行动带有明显挑衅与牵制意图。几乎同时,无冬城所有对外远程通讯手段被未知力量彻底屏蔽——您应该也已经察觉,这两件事与此刻城外的攻击发生在如此接近的时间点,很难用巧合解释。”
达格特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表情依旧深沉:“圣所遇袭?消息核实了?”
“我亲历者同伴刚从圣所返回。袭击虽被挫败,但紫菀骑士团因此进入最高戒备,暂时无法判断这是否为调虎离山,故而未能轻动。”
赛伊丝略过了辛西娅的具体身份,但给出了足够可信的信息来源。
“所以,你认为这是一次协同攻击?目标不仅仅是破城?”达格特的手指在背后轻轻敲击着。
“目标可能是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或是达成某个单一但致命的目的。”赛伊丝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大人,我们怀疑,敌人的后手在城内。旧下水道系统中发现了大规模非法改造与不明势力活动的痕迹。单纯的投石无法快速击破大法
师留下的地脉护盾,但如果内外夹击,或者在护盾内部制造某种……溃点呢?”
达格特沉默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这一次,凝视的是城市下方那一片片密集的屋顶与街巷,双眼似乎正穿透石板路,试图看清那些黑暗甬道中正在酝酿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