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娘,”门外仆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压得很低,“部堂大人回来了,请您过去叙话。”
黄葭搁笔,深吸一口湿冷的气,沉入肺腑。
起身,推门而出,廊下幽深,唯有几盏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雨丝照得银亮。
她脚步沉闷,走向那间灯火最盛的书房。
房门虚掩着,泄出大片暖黄的光。
黄葭在门外略一停顿,擡手轻叩三下。
“进。”声音低沉,带着疲累,却有千钧之力。
黄葭推门而入,垂首,躬身,一丝不茍地行礼:“卑职黄葭,拜见部堂大人。”
陆东楼听得这一声郑重的见礼,没有作声。
今夜,他并未坐在紫檀木书案之後,而是深陷在窗边一张太师椅里,身体後仰,闭着眼,他的侧脸沉在阴影里。
窗外雨声潺潺,更衬得书房里一片死寂。
黄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了声音。
“免了,”他未睁眼,“船厂的事,柳商山说过了麽?”
黄葭微微颔首,起身,从袖中取出卷好的图纸,双手呈上。
陆东楼靠在椅中,眼底带着倦意,仔细看了一遍:“骨架和分舱思路尚可。那你以为,最要命的难关是什麽?”
黄葭语速平稳:“铁木龙骨接榫。”
铁木龙骨接榫,正是困住了福州船厂一衆船工首的首要难题。
陆东楼微微颔首,打起了精神,“讲。”
“海船巨木难得整料,主龙骨多用三段巨木榫卯咬合,再以熟铁锻箍层层紧束,冒充整根,”黄葭的手指点在接缝处,“此法河船尚可,但海上风浪不休,船体反复扭曲,铁箍越紧,咬木越深,应力全聚于此。木料内伤积累,极易沿箍痕崩裂,箍得越狠,崩得越快。”
陆东楼指节轻叩扶手,做出总结:“所以,要从铁箍本身入手。”
“这正是第二难。”
黄葭眼神锐利,“白口生铁浇铸的箍,够硬,但极脆,海上颠簸,稍有剧烈变形,立时脆断,若改用韧性足的熟铁锻箍,又惧海水盐雾,蚀穿极快,形同虚设。”
陆东楼目光沉沉扫过图纸,“那你以为,该怎麽办?”
黄葭沉默一瞬:“卑职以为,唯有在选料丶制箍丶护箍三处穷尽心力。选木苛求纹理韧性。制箍或可试‘夹钢法’:熟铁为基取韧,关键处嵌高碳硬钢取刚硬;护箍则效仿水师炮船,多层油麻铠甲包裹,隔绝盐雾,但笨重耗资,或可延缓蚀穿。”
陆东楼看向她:“几成把握?”
黄葭垂目:“人力有穷,海潮无情。卑职……尽力而为。”
声音干涩,重若千钧。
“好。”陆东楼微微颔首,语气郑重,“明日拟章程来,所需工料,我向闽省行文督办。”
“是。”黄葭沉下一口气,紧绷的肩线缓缓松落一分。
她起身,就要退出去。
“等等。”
身後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温和而冰冷。
黄葭身形凝滞,并未回首。
陆东楼已离座,缓缓走来,身影如暗潮,吞没了案头大半烛光。
他走到她身後,看向她,“船的事,议定了。”
“现在,议议我们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