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膛的馀烬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无声流动,却驱不散那凝聚起的寒意。
黄葭沉默着,像一块被寒冰封住的顽石。
半晌,她道:“好,那我走。”
见她起身,柳商山兀自坐在那里,紧盯着她的背影。
“你已经走不了了。”
黄葭身形一滞。
“臬司衙门的人,就在大门外等着,你出去,就得回牢里待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雨雾弥漫的方向,“你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麽?”
“多少?”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柳商山笑了,“足够让你明白——此刻,这官驿的门槛,便是你生路与死路的分野。袁克良不会善罢甘休,你在他眼皮底下被旁人提走,于他,是奇耻大辱,他岂能容你活着走出福建?”
“姚仁泰弃卒保车,沉船断尾,你也回不了市舶司,至于那位江巡抚,他坐山观虎斗,只等两败俱伤,好向总兵府再借人马,去挖山搜银!”
雨雾扑进门廊,带着刺骨寒意,柳商山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混沌初醒的头脑。
黄葭沉默片刻,执拗地跨过门槛,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背後,柳商山摇了摇头,放下碗,快步跟了上去。
她走得不急不缓,每一步踏在浸透的青砖上,凉意透过鞋底渗上来。
大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缝。
向外望去——
雾气稍淡了些,门外的官道湿亮如镜。
就在门阶之下,左右两侧,各矗立着几十个身影,深青号衣,腰间悬着带鞘的刀,如同木雕,纹丝不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雾气弥漫的长街。
的确是臬司衙门的兵。
黑压压一片,像钉子,楔在官驿的出口,也楔在了她的去路之上。
寒意铺面,比晨风更为刺骨。
退路已断,牢笼早已落下。
黄葭扶着冰凉的门框,指尖传来阵阵湿冷,指节随之泛白。
柳商山站在她身後半步,仿佛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去吃饭吧。”他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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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膛里,最後一点火星挣扎明灭了一下,终于熄灭。
柳商山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缓慢地刮过她心上的伤口,“你一身技艺,本为利器,却因构陷,身陷囹圄,几成齑粉,眼下,也只有一条路,留在他的羽翼之下,去福州船厂督造新船,等到新政推行得法,你此前的‘过错’,也就有了‘将功折罪’之机……”
黄葭没有接话,她沉默着,用筷子夹起一点咸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我知道你介意什麽,”他开了口,又看了她一眼,“但古之成大事者,方其大业未成,仰人鼻息之时,免不了忍辱负重,譬如越王勾践,譬如韩信,譬如伍子胥……”
“可我不打算成大事。”黄葭打断了他。
“那……做寻常人也是要为东家干活的,”柳商山笑道,“天下读书人不都一样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也不过为主效力。”
黄葭捧起碗,喝了口稀薄的粥汤,侧脸望向他,“那他会睡到你床上去吗?”
柳商山捏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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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厢房内,绢灯未明。
陆东楼还未回来,黄葭也无从预料今後的情形,只能趁着现下的时间,尽可能争取一些东西。
她伏在案上,凝神勾勒着船肋的墨线,笔尖沙沙,好像这方寸之地唯一的活气。
笃丶笃丶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