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一愣,即道:“这也分是谁。若说掌印,几处紧要之处的掌事都是他的人,他自是生疏不到哪里去的。再有像文丽妃、凝昭仪,打理宫务多年,在行宫这边的人脉应也不少。”
卫湘缓缓点头:“那皇后呢?”
傅成思量道:“皇后……应是不比咱们强多少。您也知道,她早年两耳不闻窗外事,手上虽也不干净,但那会儿有思蓉与悦嫔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现如今思蓉和悦嫔都没了,她虽在皇后之位,也还有的摸索。”
“好,这就好。”卫湘一哂,示意傅成近前,与不传六耳地轻声吩咐了一番,说得傅成面露讶色:“娘娘……话虽那么说,但这样未免太险。”
“富贵险中求嘛。”卫湘嫣然一笑,傅成虽然心惊,可仔细一想,此计虽未必能成,但被拆穿也未见得伤得到她,终是沉息应了,见卫湘再无别的吩咐,就出去传话。
这日午后,卫湘才差人去清凉殿回了话,这边就将挨了板子的宦官送去了永巷。卫湘对此虽有算计,但能给皇后添几分不快,她总也是乐意的,于是当晚就有消息散了出去,说睿宸妃因宫中有宦官欺压永巷宫人的事大发雷霆,不止赏了板子,还把人打发去了永巷,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此后卫湘不必刻意安排什么,宫人们便很自然地议论起来:“皇后娘娘旨意下得轻巧,苦都是咱们底下人在吃。还是睿宸妃娘娘知道体谅咱们的苦,若这些在主子们跟前当差的都能被约束住,咱们的日子都好过些。”
“可说呢,我原当中宫皇后该端庄慈悲,宠妃才是骄奢淫逸的主儿,未成想现下硬生生掉了个个儿!”
更有胆子大的不怕死地直言道:“我就不明白,若论貌美与恩宠都是睿宸妃更胜一筹,论执掌中馈也是睿宸妃更通透……陛下何以非立那一位为皇后呢?”
这般疑问很快就在闲言碎语里得出了结论,越是身份卑微的宫人越坚信卫湘做不得皇后只因她输在了出身上,皇后不过是蒙了祖辈的荫,自己实在没什么德行。
这种议论,皇后自然是会听说的,只是她表面不曾显露什么,卫湘也不知她心下是什么反应。
一日,卫湘上午携两个孩子同去陪伴谆太妃,午后一同用完膳才退出来。因谆太妃要午睡,闵昭媛便想出去散一散心,二人结伴同行,闵昭媛感慨不已:“太妃为我修建的道观已然动工,户部嫌费钱,颇有微词,我与陛下都瞒着太妃,可太妃听说了,竟将几个户部官喊来怒斥……我在她身边十几年,从未见过她这样。”
卫湘听得心生疑虑,但不好与闵昭媛说,便只笑叹:“太妃无亲生子女,陛下这个养子已坐拥天下,唯姐姐让她忧心,她自然要为姐姐做足打算。”
闵昭媛又叹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咒骂,两人相视一望,都下意识地屏息侧耳倾听,只听那边尖刻地说着些什么“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谁不知你们的狼子野心”云云。
二人复又对视一眼,便加快脚步循声而去,不多时到了湖边,被一处假山挡了去路。假山另一边设有石桌石凳,卫湘透过假山间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一妙龄女子坐在石凳上,正训斥两名跪在跟前的宫女:“如今国库空虚,皇后娘娘心系国事,这才不得不下旨厉行节俭,偏你们刻意做出这副穷酸模样,倒像娘娘有意苛待宫人,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坏娘娘的名声!”
闵昭媛定睛一瞧,先一步认出了那人的侧影,轻道:“是叶贵人。”
——也就是进宫之初因给骊珠下马威被移去偏僻宫室的叶才人,近贵人是前不久的事,全靠皇后提携。
卫湘仔细一看,果然正是她,不由笑了出来,拍了拍闵昭媛的手,与她一起绕过假山,边走边笑道:“都说叶贵人如今的性子好了许多,莫不是因月例减了三成,贵人宫里的冰不够使了,热得火气也重了起来?”
叶贵人不料会遇到她,面色不由一慌,倒也很快冷静下来,起身向二人见礼。
卫湘与闵昭媛自顾坐去了石案边,睇着叶贵人,笑了笑:“坐着说话吧。”
“谢娘娘。”叶贵人道了谢,便去侧旁空着的石凳上坐了,想着卫湘适才的话,低眉顺眼道,“行宫凉爽,臣妾宫里的冰用都用不完,今日动气与此无关。”说着一指那两个宫女,“实是这起子贱。人居心叵测、阳奉阴违,臣妾实在看不过眼,这才骂了她们!”
卫湘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那两名宫女,二人应是在这片庭院里当差的,都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浅蓝色襦裙,单螺髻上连宫女最常用的银簮也没用,只簮了两朵用蓝色细棉布缝制的花。
叶贵人睇着她们冷笑:“皇后娘娘一心为国,为充盈国库,不得不下旨扣减几成份例,却也从未说过要将此前发下去的都收回来,何就至于连件像样的首饰也用不上了!依臣妾看,定是这起子贱。人没眼色,便要借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彰显自己,让旁人瞧着,都要说她们最贴心、最忠心,却不知自己那点阴私之心早已人尽皆知,再如何演戏也越不过国母,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说罢,她美眸一扬,盈盈望向卫湘:“宸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第199章局面“正是。总没道理让宫人们都看咱……
有那么一瞬,卫湘看着叶贵人想起了悦嫔,心下好笑地想,人和人的缘分果然是有定数的,皇后昔日有个悦嫔狼狈为奸,如今提携处一个叶贵人,和悦嫔也是同样的路子。
只是从后来揭出来的诸多秘辛来看,悦嫔实则心思颇深又行事狠毒,那样的飞扬跋扈更像是障眼法而已,不知眼前的叶贵人是否也与之一样。
卫湘抿着笑,只作没听出叶贵人的指桑骂槐,温声道:“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宫人们怕招惹上头不快,矫枉过正是难免的,未见得有贵人说的那许多心思,贵人不必这样草木皆兵。”
叶贵人双眸清凌凌地望着卫湘,待她说完,方是一笑,起身深福:“宸妃娘娘所言极是,是臣妾太紧张皇后娘娘的名声,多有些疑神疑鬼了。到底还是宸妃娘娘出身永巷,最会体恤宫人,臣妾受教了。”
这话直说得闵昭媛都变了颜色,声音骤然一沉:“贵人慎言!”
卫湘毫无怒色,温婉平和地道:“本宫还是宫人的时候,倒也不懂这些。可陛下心系万民,虽自幼锦衣玉食,却无一刻不念着天下万民的苦楚,本宫常伴君侧,纵不及陛下学富五车,稍学半分皮毛也能明些道理。”
说罢她不理叶贵人的反应,朝那两名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宫女道了声:“你们起来吧。”
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的起身,卫湘抬眸望着她们,极力令自己眼中漫开再清晰不过的悲悯与无奈:“言及天下万民,自是包括你们的。只是……唉,”她幽幽叹息,“叶贵人今日所言之事……虽是多心所致,却也不是全无道理。如今皇后娘娘厉行节俭是想为国库省银子,但你们既在宫中当差,便彰显着天家颜面,若头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让那些官眷贵妇瞧了去也不成体统。今日就当是叶贵人好心提点你们,回去与身边当差的都传个话,别再这样失了分寸了。”
两个宫女方才挨了叶贵人的厉斥,只当自己今日连命都要丢在这里,现下见卫湘这般和颜悦色,二人顿时回了魂。这般一松劲,恐惧感倒烈了一阵,左边那个蓦地掉下泪来,慌忙硬忍住,朝卫湘福身:“谢娘娘……奴婢谨记!”
“你们退下吧。”卫湘挥手屏退二人,叶贵人薄唇微动,显是有话想说,但卫湘看也不看她一眼,她犹豫再三,终是碍于身份将话咽下去了。
卫湘淡笑着目送二人离开,这才看向叶贵人,低了低眼:“今日之事,想来贵人自会去向皇后娘娘回话,本宫便不多言了。”语毕她搭着琼芳的手站起身,就与闵昭媛结伴走了。
走出一段,闵昭媛打量着她道:“娘娘如今在皇后面前都半步不肯退让,怎的在叶贵人面前倒态度和缓起来?依臣妾看,她那般出言不逊,娘娘便是出言惩治也没什么。”
卫湘一哂:“姐姐向来不理这些闲事,姐姐都觉得出言惩治可行,自然是可行。”她语中一顿,笑吟吟地望了眼闵昭媛,“既如此,我若不出手,旁人听了适才的经过,要怎么看呢?”
“只怕要说娘娘柔弱可欺的。”闵昭媛脱口而出,卫湘只不置可否地笑笑。二人间安静片刻,闵昭媛自己回过味儿,即道,“是了……她三句不离对皇后的维护,谁又能不知她是皇后的人?娘娘这般明着是宽和待下,暗里却是礼敬皇后。纵使从前的针锋相对已人尽皆知,这般也是在下头的宫人跟前全了三分体面,正所谓家丑不外扬。”
卫湘颔了颔首:“正是。总没道理让宫人们都看咱们的笑话,最后丢的倒是陛下的脸了。”
说着她顿了顿,又轻笑道:“再者,也要瞧瞧对面那位值不值得我费力气——皇后母仪天下,自是个劲敌,她叶贵人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与她撕破脸面,闹得底下人议论纷纷?”
闵昭媛扑哧一笑,卫湘挑眉看她,她忽又叹了声,感慨万千:“我从前只觉得这些闲人闲事概不必理会,如今倒真羡慕娘娘的性子。看着不顺眼的只管骂回去,不值当的也可不屑于多看一眼,仔细想来,倒比臣妾活得更洒脱些。”
卫湘叹道:“姐姐是出世之人,不爱理会凡尘事罢了,比不得我们这些俗人,只为争这一口气。”
闵昭媛自顾笑笑,垂眸不作言语。卫湘心下猜想,经了前些日子的波折,闵昭媛该明白了,她不可能真的不理凡尘事,至少有目下这位皇后在上头她就不能。
这样对卫湘而言再好不过了。
她并不想挑唆着闵昭媛与皇后厮杀,可闵昭媛与谆太妃、与皇帝都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情分,只消她对皇后生出芥蒂,那对皇后而言便多了一分危险。
说起来,卫湘还很好奇现下皇后想着后宫局势,夜里能不能睡得着觉——皇后早年避世不大理人,脾性又得罪了不少嫔妃,如今在后位之下,敏贵妃、文丽妃、凝昭仪、皎婕妤俱是与卫湘交好的。再往下,颖贵嫔倒素来与皇后亲近,膝下又有皇三子,可到底是前年才进宫的,又算不得多么得宠。
更往后的小嫔妃,要么是入宫多年难见圣颜的老人,要么便也是才入宫不久的,根基不深。这部分人里,卫湘与皇后当算是平分秋色,又或皇后小胜一筹,但终究难敌高位嫔妃的一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