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凝姬脸色变了一变,褚美人亦是哑然:“竟有这等事!”
“是啊。”卫湘苦笑摇头,“诚然,若凝姐姐雷霆手段令管事们畏惧不敢挣这个钱,倒也使得。可那样又不免将手握一方权力的各处管事都得罪了,日后只怕也麻烦不断。”
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明面上看着自是嫔妃比宫人们尊贵,可宫人若要暗地里坑人,法子也多得很呢!
陶采女脆生生道:“御媛姐姐说得是!我娘也说,‘不瞎不聋,不做家翁’。得凡家业大了,总有些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尽管,否则落不着好的!”
凝姬这般一想,已生出后怕:“如此,赏钱是断断使不得的了。”
褚美人面色讪讪,但也露出感激之色:“亏的有御媛妹妹,否则我们真要平白得罪人了。”
于是赏钱的打算只得作罢,众人又商讨一番,最后倒是话不大多的杨才人出了个主意。
因腊八之后过上半月便是小年,按民间习俗要祭灶,还要备些黏牙糊嘴的祭灶糖,糊住灶王爷的嘴,让他“嘴甜”,在天公面前多言好话。杨才人便说可从腊八粥里匀出一小笔开支,备些灶糖赏下去,再每屋赐一幅灶王爷的画像下去供宫人们祭拜。
这样无论灶糖还是画像,所费都不多,既能让宫人们好好过个节、多一份喜气,又不必在腊八粥上过于俭省,更不必怕掌事们压榨欺凌,一举多得。
这番主意一说,众人无不连连称好,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而后便再无什么正事,几人皆安心制点心、吃点心。
如此共度约莫一个时辰,各自带来的点心都已吃得差不多,三红糕也都差不多制好了。凝姬便又唤了宫人过来,将各人的三红糕都拿去小厨房,该蒸的蒸、该烤的烤。
再送回来时,蒸糕因糯米粉、茯苓粉发白的颜色褪去、烤制的有了香酥的外皮,颜色便都漂亮起来。卫湘做的那一份都是五瓣花形的蒸糕,掺了桂花,吃来清香;杨才人的只用了那三样主料与糯米粉,味道最是醇厚;凝姬所制的则是酥点,内馅除了那“三红”外还添了核桃仁,便多一股脆香。
六人的糕点个有不同,一时间满屋都是暖甜的香味。
依照“品点小聚”一贯的规矩,这点心是拿回去自己吃的,宫人们取来食盒,凝姬却执起卫湘的手,声音软绵绵地耍赖:“仙女妹妹,这糕点我们换上半份吧!我只消想想这是位绝世美人做的,胃口都好一些!”
这话一时难免令卫湘忐忑,因吃食上总容易出事。但她转念想想,这小聚本是凝姬做东、食材尽是凝姬备的,连中途撤下去蒸制也是凝姬身边的宫人去办,便是真出什么事也难怪到她头上,就大方笑道:“好呀,我也想尝尝姐姐的核桃糕呢!”
两边的宫人闻言,不必她们再行吩咐,就去将点心分好装好了。
而后便是布置下一回的题,此番是该孟宝林出题,她四寸片刻,美眸一转,笑言:“今日得见御媛姐姐,我这满心满眼都是美人,便定个‘看美人头上’②,如何?”
凝姬会神想想,莞尔:“这题有趣,也应景。”
做东者点头,题就定下来。众人又寒暄几句,就各自道别。因马上要入腊月,宫中事务繁忙,凝姬更要操办腊八与小年,下次“品点小聚”便直接约到了元月去,暂定是年初三。
卫湘退出柔华宫,不紧不慢地回临照宫去。路上她回思雅集上的一团和气,不由神情复杂,叹道:“我还道今日难免剑拔弩张,亦或至少暗潮汹涌、面和心不和,倒是想多了。”
“自是不会的了。”琼芳不及开口,积霖先行笑道,“娘子新晋得宠,旁人便是心有怨言也大可不必在面上显露,况且‘品点小聚’上的这几位一贯都是好相与的,不大招惹什么是非。”
“原是这样。”卫湘笑笑。
琼芳见已近晌午,轻声探问:“娘子可要去紫宸殿与陛下同用午膳?”
卫湘一怔,旋即想起皇帝晨起时对她说过,说她若等不及,可直接去紫宸殿找他。
第25章巧合“琼芳,你觉不觉得,或许太巧了……
单为那句话,她本是不打算去的,不过现下既然晋位,她就该去紫宸殿叩首谢恩。上午皇帝政务繁忙,午歇时不大有朝臣觐见,倒正是合适的时候。
卫湘便先回瑶池苑简单地整理了妆容,又想到今日才刚晋封,午后恐怕免不了会有人来道贺,可她若去紫宸殿伴驾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将琼芳留在了瑶池苑里,自己只带积霖出了门。
不料这番悉心安排却是多虑了,因为她没能见到皇帝。到紫宸殿时,殿门外候命的宦侍向她道了贺,接着却说:“实在不巧!也就小半刻之前,两位国子博士前来觐见,这才刚进去,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了。待到下午,又恐怕还有旁的大人要来。娘子若要谢恩……”这宦侍引着她的目光睇了眼殿前广场,“不若先在殿前磕个头,奴一定为娘子将话待到,便也不失礼数。”
“有劳公公。”卫湘浅浅一福为谢,心下却思绪流转,略作斟酌后,她压音道,“我在御前时鲜少听闻各位大人这个时辰觐见,只是时日不长……想是我见识少了?”
“嗨。”那宦官的声音也放轻了,小心地扫了眼左右,将卫湘请离了几步,对她说,“有紧要政务时,别说这会儿,就是三更半夜有人觐见也不足为奇。比如边关急奏、还有前阵子闹疫病的时候,其实都有过。不过今儿这个——”他指一指后头的大殿,“咱心里也犯嘀咕!按道理,国子博士负责教习二品以上的国公子孙,为免有志学子怀才而不遇,他们确要时常觐见,举荐能者。可这总归不急这一时半刻,不知今儿是怎么了。”
卫湘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扰了陛下歇息,陛下不怪罪么?”
宦官笑起来:“臣子觐见议事本是份内之职,陛下若不想见,倒可让他们候着,却不至于怪罪。况且陛下惜才,本也愿意听学子们的事。”
卫湘沉息,半晌不语,最后依这宦官所言,在殿前叩首谢了恩,便回临照宫去。
临照宫里果如卫湘所料,六宫、六尚局都差了人来道贺,琼芳带着秋儿芫儿忙得不可开交。乍见她回来,琼芳有些意外,与积霖交换了下视线,积霖就会意地停在了外头,代琼芳忙这些事情,琼芳则跟着卫湘进了内室,问道:“娘子怎的回来得这样快?”
卫湘坐到茶榻上,淡道:“恰有朝臣觐见,未能入殿。”
琼芳一时并未多想,点了点头:“陛下朝务繁忙,也是常有的事。”说罢她便去斟茶,积霖回来的路上便觉卫湘面色不善,不敢多言,束手侍立在侧。
卫湘心里转着心事,待琼芳将茶搁到茶榻当间的方桌上,她才抬了抬眸:“琼芳,你觉不觉得,或许太巧了?”
琼芳浅怔:“什么太巧?”
卫湘黛眉轻蹙,边回想边道:“我加封那日,便是眼见天色已晚,却偏偏有朝臣觐见,而且说是为着疫病的事,可早在那之前掌印便与我提过,说疫病的事已算是了了;今天又是这样,眼瞧我要去为晋封之事谢恩,就刚巧有什么国子博士前去觐见,连御前的人都说不是急事,不知为何偏挑晌午这会儿。”
她说着压了压眼帘,羽睫轻扇,覆住眼底的一片阴翳:“倘使两件事分开,或都不值一提。疫病或有波折、国子博士也或有点什么打算。可放在一起……”她顿声沉息,叹声摇头,“我总忍不住想,怎么就这么巧,偏都让我碰上了?”
琼芳听她这样说,心也不免沉了,思忖半晌,谨慎道:“御前的人没说别的?”
卫湘摇头:“没有。”
“那或是娘子多心了。”琼芳略微松气,“倘若真有什么别的缘故,想来掌印会与娘子点明。六宫的那点事,掌□□里明镜似的。”
卫湘失笑:“我只怕掌印也并非那么手眼通天。”
琼芳的神色不由僵了一僵,说不上不快,却多有尴尬之态,卫湘一哂:“倘若他真的手眼通天到万事皆知,便也用不上我了。这两回的事,若我真猜对了,大有可能做得很‘干净’,不露任何马脚。朝堂与后宫都是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更有权势、金钱、前程的诱惑掺杂其中,这样一来,被找来办事的人就未必在明面上与背后主使有什么瓜葛,掌印摸不清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她语中一顿,发出冷笑,“保不齐,连被推出来办事的人都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
这样的路数对于从尘埃里爬出来的卫湘而言实在是不稀奇,在盘根错节的势力里想给人使绊子实是再简单不过了。就拿方才的事来说,那两个国子博士若只因收了好处就来办事,那都算做得不够干净的。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得了上官的一句吩咐就来了;而他们的上官也未必就知晓实情,极有可能只是同僚之间一环环地请托过来。
这其间也大可不必明说事涉后宫——因国子博士所教的学生都是国公子孙,明面上的经过便可能是有人想为儿孙的前程铺路,若是这样,那别说容承渊,就是皇帝亲自着手深挖,恐怕也难把实情挖出来。
卫湘心里猜疑不尽,再深想一层,又也怀疑是自己多心。
……因为这一套功夫大费周章,用在她一个小嫔妃的身上,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况且她如今新晋得宠,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搅局就将她抛在脑后,那这样的大动干戈岂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