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不欠你是麽,你又为何次次给我惹麻烦?”
盛羽沉默着望着她。
大约是因为,他一度认为她是他可以舍弃的代价,如今才发现不是。
譬如当年,十二岁的少年眼见寡母被欺负,气不可遏地举着菜刀要去砍人,又被街坊邻居拦下,直到隔壁病弱文气的姑娘走了出来,问清原委後给了他十两银子,又请长辈为他周旋调解。
解决问题後,他过去道谢,那姑娘只是请他喝茶,又淡淡地劝了一句。
她说,尔珠玉之躯,何自投于地,徒令亲痛仇快?
似乎是怕他听不懂,她又温声解释:你大有前途,何必为了个土财主闹出人命丶毁了自己的未来呢?你这样做,只能让亲者痛丶仇者快,旁的毫无裨益。
盛羽便愣住了。
她说他是珠玉之躯,说一个父亲早亡,全靠祖母丶母亲给人纺布涣衣为生的少年,一个穷得捉襟见肘丶衣裳上满是补丁的少年,一个连学费都付不起丶全靠老师心善才收下他的少年,是珠玉之躯。
那件事的起因也很好笑,他母亲为人涣衣,主家却克扣了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很少,只够买三斤多的猪肉;也很多,是他母亲整整两个时辰的工钱。
他低下了头,忽然觉得自惭形秽,为衣服上的补丁,也为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
譬如他不是一时激动举着菜刀去砍人,而是清楚沈家那位漂亮的姑娘下午会在院子里散步,能够听到外头的动静。
他在利用她的心软。
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要用自己的聪明丶自己的心机,榜上沈家那棵大树,好供养自己读书科考。
但是那天,除了银钱以外,盛羽想要另一样东西。
一桩姻缘。
可他不敢,只能低头饮茶,讷讷称是。
他听见姑娘好听的声音:你能不能帮我抄书啊?我可以付钱的。
他擡头,见她满眼紧张,似乎是怕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觉,只是笑着说好。
他给她抄了三年的书,也顺带看了好多年的书,知道她看书很多。
更知道她请他抄书,分明就是为了让他读书。
他偷偷望着她,并不敢多说一句话丶多看她一眼。
他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藏不住自己的情意,反倒惹她生厌。
不想她的老师找到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他心头一震,又见她老师似笑非笑,说苏州巡抚的公子看上了她,想要娶她;他若是害怕,那就趁早拒绝了这桩婚事。
他明明知道老师是在用激将法,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中了计。
那是他痴求许久的东西。
後来沈长好有意撮合他同沈妙真,他自然明白,也写了书信给沈长好,说此生只爱沈禾一人。
并非他不慕权贵,而是他明白,娶沈禾与娶沈妙真一样,都是同沈长好结亲,沈长好不会逼自己。
事实也果然如此,直到她搬去了京城,两人五年未见,他又收到了沈长生的书信。
他直觉出了事,到了京城逗留许久,才发现她被宁远侯府的纨绔公子抢走了。
那天他擡头望天,望着悠然的白云,暗自拿定了主意。
当天夜里他洗了一夜的冷水澡,如愿以偿地生病了。
侯府门第高,杀气重,他不敢和季松抢她。
却不想再见她一眼,昔日的情愫便悉数叫嚣着肆意生长,几乎要将他吞没。
那是……一个聪明漂亮,于他有恩的姑娘。
可他不敢。
不敢暴露出自己对她的情意,不敢毁了如今安稳富贵丶前途远大的生活。
人若无憾,何以言生,不是吗?
可後来,他听说她跑到了赌场去抓人,听说她用嫁妆给夫君还赌债。
他忽然有一股难言的愤怒,愤怒之中夹杂着恐惧——
她本不必要去。
她去,是因着喜欢对方!
他偷偷叫人留意着她,知道她和夫君一同来看桃花後,自己也请假赶了过来。
他想见一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