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光线比楼上要明亮些,他走下最後一阶木梯,目光落在门槛边。
谈箴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一只断奶不久的狸花猫正蜷在门槛内侧干燥处,毛发被雨水打湿大半,黏在身上,显得愈发瘦小了。
谈箴把水煮蛋捣碎放入缺了口的浅碟里,又倒了点水,推到小猫面前。小狸花警惕地看了谈箴一会儿,又嗅了嗅食物,确定没有危险後,才慢吞吞舔食起来。
听到身後的脚步声,谈箴并未立刻回头。他等小猫专心进食後,才站起身,转过来看向容缄。
“巷子口捡的。”他语气平静地解释了句,“竈上给你留了饭,应该还温着。”
容缄微微颔首,没多问,转身走进厨房。
竈间尚存暖意,揭开锅盖,蒸格里是一碟饺子,白胖饱满,码得整整齐齐,上面淋了一层晶亮的香油,香气立刻散了出来。
旁边的竈台上还搁着小瓷碗,里面是鲜红油亮的辣椒油,显然是新炸的,辣椒籽粒粒分明。
容缄将饺子和辣椒油端到堂屋的小方桌上,拉开条凳坐下。
饺子捏得略显随意,手工痕迹明显,馅料透过薄皮隐约透出晶莹碧色。容缄先尝了原味,荠菜的清香和猪肉的鲜甜融合得恰到好处。面皮的口感也证实了是手工擀的。
“你会做饭?”容缄开口,目光落在谈箴洗手的背影上。
谈箴擦手的动作顿了下,轻嗯一声,侧眸看了容缄一眼,目光很淡,带着点陈述事实的坦然,又似乎有点别的什麽,极细微,难以捕捉。
“放心。”谈箴在桌边坐下,唇角很浅地弯了下,“没下毒,放心吃。”
“。。。。。。”容缄擡眸,青年沉静的眉眼在昏晦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分明,半点看不出玩笑的痕迹。
容缄:“。。。。。。我不担心这个。”
窗外雨声淅沥,堂屋里只有碗筷偶尔的轻碰和门槛边小猫满足的丶细小的舔舐声。
容缄没再说话,夹起饺子在小碗里点了下,鲜红的辣椒油慢慢渗入洁白的面皮,辛香伴随着鲜甜的汁水一同在唇齿间迸开,好吃到让人掉眉毛。
半个小时後,谈箴站在堂屋门口,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线,沉默片刻後转身,看向容缄,声音比雨丝还轻:“要不要一起去?”
坐在老式竹椅上闭目养神的容缄闻声睁开眼,眸光带着询问回视谈箴。
谈箴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用更轻的声音,吐出了後面几个字:“看望外婆。”
容缄没有半分迟疑地站起身,“走。”
公墓坐落在镇子西边的半山腰,雨中的山间小路湿滑泥泞,缝隙间的青苔被雨水打湿。谈箴撑着伞走在前面,容缄落後半步,沉默地跟随着。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绵长的沙沙声。两把油纸伞在迷蒙的雨雾中缓缓移动,像两朵相依的丶安静的蘑菇。
在这单调的背景音里,容缄出声:“阿婆,是个什麽样的人?”
这句阿婆倒是喊得顺口。。。谈箴用馀光瞥了眼跟在身後的人,音色清淡:“她是个特别有趣的小老太太。”
阿婆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姓兰,名兰香止。兰女士想法特别先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活得特别通透丶自洽。
她总说,人活着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觉得舒服丶开心,除了生死,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大事儿,别太为难自己。
所以谈老师从不内耗,弄得他不爽就一起不爽好了,大不了掀桌大家都别想安生吃饭。
谈箴说,他在容庭住了十多年还没疯掉,兰女士功劳甚远。
容缄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谈箴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肩头。
“她手特别巧。”谈箴的语调轻快些许,“会做很多好吃的,像昨天那种汤圆,还有酒酿丶青团丶桂花糕……都比外面买的好吃百倍。”
“阿婆还会用竹篾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蝈蝈笼子丶小篮子丶竹蜻蜓……我小时候能玩一整天。”
兰女士织毛衣的花样也特别多,他小时候穿的毛衣,都是她亲手织的,又暖和又好看,镇上的小孩都羡慕得不行。
雨丝顺着伞沿滴落,在谈箴脚边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他顿了顿,语气软和下来:“我的小名,也是外婆取的。”
“她说,她什麽都不求,就希望她的外孙能平平安安丶健健康康地长大。绥字,就是安好丶平安的意思。”
山路蜿蜒向上,雨雾更浓了些,远处的山峦和镇子都变得模糊不清。谈箴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下脚步,声音轻了些:
“她走得很突然,心梗,邻居发现的,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脸上没什麽痛苦的表情,就像是睡着了。”
兰女士那天早上出门前,还念叨着要去买新鲜的石磨豆腐,回来给谈箴做他最爱吃的浇冰甜豆花。
只是他还是没能吃到外婆做的甜豆花,甚至连她的最後一面都没见到。
一刻钟後,两人抵达半山腰的墓园。
雨中的墓园显得格外肃穆宁静,一排排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洁净。
谈箴带着容缄走到一处靠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