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这边,暖融融的日头晒进屋,一家三口还围着那堆赏赐其乐融融。
而此刻的皇宫御书房,气氛却像是结了冰。
萧彻面沉如水,盯着眼前一份被朱笔划得乱七八糟的奏章摘要,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将那份摘要连同底下压着的原文奏章,一并拂到了地上。
纸张飘落,无声地摊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侍立一旁的李德福眼皮都没敢抬,呼吸放得更轻。
“这就是韦弘方做的摘要?”萧彻的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朕让他提炼陕州汛期后堤坝修缮的款项争议,他给朕写了什么?通篇‘圣人垂拱而治’、‘百姓感念天恩’!堤坝到底修没修?银子到底差多少?一个字都没有!他是去陕州唱傩戏了吗?!”
李德福腰弯得更低:“陛下息怒,韦学士……或许是想先陈明陛下德政……”
“德政?”萧彻气笑了,“堤坝要是垮了,淹的是朕的德政还是百姓的田舍?去!把韦弘方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这状元是怎么考的!”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翰林官袍、年约三十许的官员便战战兢兢地小步快趋进来,正是韦学士韦弘方。
他面容清瘦,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此刻却面色发白,额上见汗。
“微臣叩见陛下。”
萧彻没叫起,只将地上那份摘要踢到他面前:“韦弘方,给朕解释解释。”
韦弘方捡起纸张,只看了一眼,便汗出如浆:“陛下,微臣……微臣以为,陕州之事,首要在于彰显陛下仁德,安抚民心,至于具体细务……”
“朕问你堤坝和银子!”萧彻打断他,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你给朕背《孟子》?朕现在是要听你背《孟子》的时候吗?!”
韦弘方吓得一哆嗦,伏在地上:“微臣愚钝!微臣、微臣这就回去重做!定将款项明细、工程进度一一厘清……”
“不必了。”萧彻看着他这副惶恐又茫然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是他父皇晚年点的状元,文章花团锦簇,殿试应对如流,说起圣人之言、治国之道头头是道。
可一接触到实际政务,就像无头苍蝇,嗡嗡嗡地找不着北,原想着放在翰林院磨了两年,总该有点长进,结果……
长进了个屁!
“出去。”萧彻挥挥手,连训斥的力气都没了。
韦弘方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倒退着出去了,背影仓惶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和萧彻压抑的呼吸声。
李德福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地上散落的奏章捡起来,理好,放回御案一角。
萧彻靠在椅背上,揉着发痛的眉心,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比林砚差远了。”
李德福动作一顿,垂首不语。
“朕记得。”萧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德福听,“上次秋祀预算,光禄寺报上来一笔糊涂账,单子是林砚核的,哪项开支不合理,依据是什么,往年旧例如何,若是削减能省下多少,若是增添又需从何处挪补……一条条,一件件,写得明明白白,朕一眼看去,便知根底。”
李德福低声附和:“林大人确是心思细密,办事稳妥。”
“何止是稳妥。”萧彻哼了一声,“他是脑子清楚,知道朕要什么,该较真时较真,该灵活时也懂得转圜,不像有些人,只会掉书袋,或是和稀泥,批个文书要么云山雾罩,要么畏首畏尾!”
萧彻的嫌弃溢于言表。
越说越觉得,那姓韦的状元郎跟林砚一比,简直像个镀了金的草包。
文章写得再好,殿试说得再妙,办不了实事,有什么用?
说到林砚,萧彻想起林砚因为秋祀病倒,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太医院的人今日去林府请脉了吗?怎么说?”
李德福忙回话:“回陛下,陈院判一早便去过了,说林大人恢复得极好,再静养两日便可无碍。”
“静养两日。”萧彻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道,“去库里再挑些温补的药材,还有前儿高丽不是进贡了些上好的蜜渍人参片吗?也拿一匣子,让他泡水喝,总比喝那些苦药汤子强。”
李德福已经麻木了,恭敬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唉,但愿林大人赶紧好全乎吧,不然陛下再看见几个不中用的,只怕该病的就是陛下了。
第32章第32章又是一次大不敬。
林砚在床上又瘫了两日,感觉自己快要长出蘑菇时,终于被陈院判金口玉言赦免,宣告彻底痊愈。
他对着铜镜照了照,脸色红润了,感觉自己又是一条能上班的好汉了。
“爹,娘,我好了,真的。”林砚抡了抡胳膊,试图展示自己充沛的精力,“您瞧,虎虎生风!”
文韫拍掉他的胳膊:“刚好些就没正形,既是好了,明日便该进宫谢恩了,陛下如此隆恩,你岂能躲懒?”
林砚瞬间蔫了。
谢恩。
对,还有这茬。
一想到要面对萧彻,林砚就有点头皮发麻。
他病得昏昏沉沉时父母没提,也是后来才知道萧彻来探过病,他还扯住萧彻的手不撒手。
又是一次大不敬。
林砚已经不敢去数自己到底犯过几次大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