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怨他父亲。
积怨已久。
相反,连衡极相信他的母亲。
狄自欢透过车内镜与他对视,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父母婚事有变,是因为你父亲有了外室,外室生子。但他们不会再复婚了,如今你母亲正缘已定,与你父亲再无可能。”
车子慢慢驶入小区,主干道两边的路灯全亮了,沿途经过的高尔夫球场上空无一人。一直到地下车库,一直有灯,但连衡一直没说话。
狄自欢也没说话。
后车座上,他仍是狐狸姿态,四只小爪并在一起,端坐在后排座椅中间,面朝车内镜,眼也不眨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连衡。
连衡面上有些茫然。
车子停下,关灯熄火,车里静到了极点。
看连衡似乎不打算回家,狐狸轻盈地跳到他右肩上,用小毛脸蹭蹭他,用撒娇似的嗓音埋怨着:“连衡,你先管管我的事吧,我想回家了,我好饿的。”
“好,狐狸。”连衡恍惚应声,声音略显沙哑,“我们回家。”
狐狸前爪趴在他肩头,连衡抬起右小臂让他踩着,左手轻轻按住狐狸身子,怕他掉下去,也在机械性地、一下下给他顺毛。
“唔。”脖侧有温热的鼻息声,狐狸打了个哈欠,把头埋在他耳边说,“我还没睡好呢连衡,你刚才吵醒我了。”
“对不起,狐狸,下次我会注意的,抱歉。”连衡下意识道歉。
“叮——”
电梯门打开,连衡抱着狐狸走进去。
直达顶层,回到家关上门开了灯,狐狸才在他耳边说:“没关系,连衡,看在今晚又有好吃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啦。”
他跳下去,银光一闪,在玄关变回了真身。
九条雪白的尾巴一下子占据了连衡视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抬眼对上狐狸漂亮的银色眼睛,连衡出神问道:“你?你又变不回去了吗?”
“不是。”狄自欢向前挪了小半步,连衡就站在门边,身后就是门,但看着压迫性极强的大狐狸,他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冰凉的房门上。
“连衡。”九尾狐轻声叫他,“你在害怕什么?我只是想抱一下你。”
声音落在耳边,让人鼻头一酸,汹涌的暖意像泄了闸的洪水,疯狂地席卷到连衡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他瞪大了眼,无措地看着狐狸。
狐狸欺身向前,一只爪子按在连衡脸边,另一只收起了利爪,揽过连衡腰,带着他倒向怀里。
连衡脑子更乱了。
狐狸把他抱得很紧很紧,他把脸埋在了狐狸胸膛,毛乎乎暖融融的,好温暖好温暖。
心里乱七八糟的,但脑子里却空空如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也有点……转不动了。
意外,来的太突然了。
还是他最亲近的人。
而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也是许久没有过了。
连衡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甫一松弛,累积的情绪就轰然倒塌,刚才的以前的被他忽视的……
人一下子就脆弱起来。
狄自欢用另一只爪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慢慢说道:“连衡,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但父母亲情、血脉间的羁绊是永远存在的。你在意他们,会因为他们感到困扰,这很正常。”
轻轻拍打了好一阵,连衡意识稍稍清醒了些:“你、你想告诉我什么?”
“连衡,你对自我要求严格,不是个会迁就人的性子。”狄自欢一针见血道。
连衡直视他双眼,不假思索地否认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家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除了血脉,父母对子女,还有养育之情。”狄自欢十分理性,“在过去的千年里,我见过了许多舐犊情深、慈乌反哺。与之相反的人我也见过不少,父母不慈、子女不孝。你们人类因为家聚合在一起,其乐融融;却又因为家互相迁就,矛盾渐渐激发。”
连衡咬牙,倔强地看着他:“所以你觉得我是后面那种?”
狄自欢无奈地笑了笑,低头与连衡额头轻抵,道:“你还没有成家呢,但你独立了、与父母分家了。连衡,你忘了之前我随你下山时,问过你什么?”
连衡蓦然惊醒:“你问我有没有家室?当时你就知道我家庭不睦?”
“嗯。”狄自欢解释道,“你第一次来我庙里,我就看出来了,不过我没看出你的正缘,所以才会多问你一嘴。”
连衡想也不想,就再次重申道:“我是独身主义者,不会结婚的。”
“姻缘一事不好说,但你的确命中无子。”狄自欢也不瞒他,“子嗣上如若强求,不会有好结果。”
“不会强求,本来我也没打算要孩子。”连衡语气肯定,说完又疑惑问他,“只是这些,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吗?”
狄自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因为那时我看出来,你的姻缘,会受到你父母的阻碍,而且你会因此,与他们愈发疏远。”
“……怎么会这样?”连衡彻底懵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狐狸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用意。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后退半步,站直身体道:“合则来不合则散,你想劝我放松心态,只要心里记住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就行,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