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齐雪豁出去了,“借我五十两,我可以立字据画押,一定慢慢还你。”
卢萱看着她,自打二人重逢,这是齐雪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低眉顺眼的姿态。
她想通过立字据这样光明正大的办法找回点尊严,卢萱不稀罕,也不愿,五十两银子,给出去便是了。
“好说。”卢萱爽快应下,一把拉起齐雪的手腕,往前堂柜台走。
“韩叔!韩叔!我小姐妹来配药,她的银钱存在我这儿呢,可不是拿不出银子的人,您老行行好,别唬人,给她往好了开方子!”
齐雪被她拽着,尴尬地将山洞里那男人的情况又含糊地复述了一遍,只说是家里人遭了难。
韩大夫瞥了眼笑吟吟的卢萱,果真缓和许多:
“原来是替家人求药?秋汛以来,洛水里捞起来的、自己摔进去的,可不少。唉,总是有些人,自以为比老天还懂水性,岂知人力岂能逆天而行?”
卢萱在旁笑着接口:
“这我可不能同意您了,我就信人定胜天。若什么都听天由命,还要您这样的大夫做什么?不就是从老天爷手里抢人、改命么?”
韩大夫捋须哈哈一笑,显是受用。
齐雪听得心里头冷。这两人谈笑风生间,天灾人祸、生死大事说得如此轻巧,彷如置身事外。
等她回神,韩大夫已笔走龙蛇,写满一张药笺,推到齐雪面前。
齐雪定睛看去,前面几味川芎、独活、威灵仙等倒还熟悉,但用量配伍与她跟着朱继瑜学的截然不同,霸道许多。
最要紧的是,方子末尾写着一味“溪藤”,她连听都未曾听过。
韩大夫唤来学徒领着齐雪去后柜抓药。卢萱推了她一把,示意银钱由她结算。
不多时,齐雪怀揣着几个油纸包回到柜台。卢萱正与韩大夫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停了话头。
“我们……一起回去?”齐雪屈膝拱了拱卢萱,只想快点离开。
卢萱却不急,笑问韩大夫:“韩叔,这些药,恐怕不够一个疗程吧?”
韩大夫点头:“自然。五十两,只是方钱与头三剂的药费。若要打通那般凝滞的经脉,少说也需五七之数,循序渐进。”
五七之数?齐雪又是两眼昏黑,那岂不是还要几百两?
她艰涩:“我……我实在不能再……”
卢萱眼珠一转,亲热地揽住齐雪的肩膀,将她往前一推,正对韩大夫:
“韩叔,您瞧瞧我这姐妹。模样嘛……是丑了些,但这身子骨,可是日日劳作练出来的,结实硬朗,等闲街上的姑娘可比不了。”
她压低声音:“我听说,您上个药奴撂挑子不干了……眼下不是正缺个试药的?”
齐雪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向她确认。
试药?药奴?
卢萱手上加了点力道,箍着她不让她挣开,理所当然地:
“慌什么?你以为韩叔的方子为何金贵?那些个没人敢用的药材,都是他找人一次次试出来的,多少人想当这药引子,还没门路呢。”
韩大夫闻言,仔细打量起齐雪来,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停,嫌色与评估皆有。
“试药看的是内腑资质,无关皮相。”他问齐雪,“你多大年岁?”
“年方十八!正正好的黄花大闺女!”卢萱抢着答道,语间笃定仿佛在炫耀自家的亲姐妹。
十八,黄花闺女……和齐雪简直不沾边。
只是韩大夫对古灵精怪的卢萱实在很喜欢,故也信了她。他示意学徒打开柜台后上锁的小木箱,从中取出个单独用油纸包好的小包,宝贝地拿在手里。
“这药,名唤朝阳蕊。”他将小包放在柜台,推向两个姑娘,“里头的主材‘燃心草’药性猛烈,它能为病弱气虚之人短暂振作气力,但用量与火候差之毫厘,后果难料。你拿回去,按寻常煎药法子,自己服下。”
韩大夫微微提高声音道:“服下后,仔细记录你身体每一丝反应、变化,何时热,何处胀痛,气力增减,心绪起伏,事无巨细,详尽报来。待我验看无误,觉得你这身子骨合用,便以此抵偿下一疗程的腿疾药资,如何?”
齐雪熬药确有经验,眼下也无其他办法,迟疑着,终点头应和。
他最后叮嘱:“记住,替我试药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还有这丫头知,”他瞥了眼卢萱,“绝不可再入第四人耳。否则……”
“多谢韩叔!您真是菩萨心肠!”卢萱打断,“外头那些嚼舌根说您心黑的,定是没福分,受不起您这天大的恩惠!”
韩大夫被捧得容光焕,挥挥手:“罢了,去回,记得仔细记录。”
午后阳光有些晃眼,两人并肩朝着解语坊的方向走。
齐雪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
“我早已过了十八,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这……真没事吗?”
卢萱轻描淡写:
“你比我懂医术,怎么反过来问我。能有什么事?挑挑拣拣个处子,不过是那糟老头的怪癖,他贪财好色,我们骗他一下又怎样?”
这话抚平了齐雪那点疑虑,她抱紧了药包,对卢萱道:
“小芦花,你回去代我申半日的假,我得有事回‘家’一趟!”
“什么急事非得这会儿回去?坊里也能熬……喂!”
卢萱徒劳地朝着齐雪的背影喊了一声,她已经兔子般地扎进了远处的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