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觉的空间闻到饭味,着实让她有点郁闷,但除此之外,这套房子几乎没有缺点。
房子社区高档,治安好;交通便利,几乎可以只凭公共交通去到巴黎主城区的任何地方;房租虽然不低,但有Eric的友情折扣在,同价位很难租到一样好的。
综合考虑下来,姜暖瑜决定不换房,只好暂时妥协。
她干脆不在家开火,只吃一些简单组装就能入口的冷餐。
她需要适应新的生活,大概她的肠胃也是。
对姜暖瑜来说,还有一个算不上难题的难题。
它不是语言障碍那么生硬的大挑战,也非专业能力不足那般严重到难以生存,却像一根软绵绵的刺,在最开始的每一天里,持续、却又突兀地提醒着她,她正处在一个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就是——
要习惯每天不得不讲很多话。
一天早上,她乘电梯下楼,碰见住在她楼上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妇人。
对方顺口提起,说昨天看见她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问她是不是去购物了,还饶有兴趣地想听听采购清单。
姜暖瑜心中一讶,意识到在不知情时,她已经处于其他人的注视之中。作为一个在异国独居的女性,对此,她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人也笑眯眯的,亲切得很,问题也不涉及隐私,她便微笑着随口回了两句。
毕竟她住二楼,电梯用不了几秒钟就会到,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就该分开了——本该是这样。
而让姜暖瑜没想到的是,电梯到了一楼,对方还在追问几个细节。她回答后,老妇人又说起自己养的狗得了皮肤病种种……
姜暖瑜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话,等到终于告别,她看一眼手机,发现这段交流持续了至少三分钟。
三月中旬,连着下了几天小雨后,天气似乎有转暖的迹象。
上个月来巴黎时,姜暖瑜只带了几套冬天穿的衣服过来,一件春装都没有。眼下,天气渐渐没那么冷了,她便寻了个周末出门,提前买几件春装去。
不知该说巧了还是不巧,品牌门店当天有活动,顾客在店门外排起了长队。
等待无聊,姜暖瑜在队伍里漫无目的地左右看,手里握着杯还剩一半的冰咖啡,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唇齿喉间凉丝丝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十分暖绒绒。
她穿着件深绿色的羊毛大衣,黑色高领内搭,头上一顶酒红色呢绒无檐小便帽,戴一副长方形窄墨镜。
排在她前面的女生回头瞧了她一眼,说:“今天的阳光真好。”
姜暖瑜抿掉口中的咖啡,抬头看了眼天,点点头:“确实。”
“你的搭配也很不错。”女生又说。
“谢谢。”姜暖瑜礼貌打量了一下对方,说,“你也是。你的丝巾很漂亮。”
就这样,一句简单的寒暄,开启了两个女生之间的对话。
排队后半程,萍水相逢的两人,从最近的天气聊到对咖啡的偏好,再到服装搭配和流行趋势,整个交流进行得竟也相当流畅自然。
进店后,二人分开,各自挑选衣服。
姜暖瑜独自逛着,选中了一件方领针织衫。衣服领口很宽,靠近脖子处,有根带子连接着肩膀两端,整体偏基础款、又在细微处蛮有设计感,正是她喜欢的。
她打算买下它。
“你觉得这个颜色适合我吗?”刚才的女孩挑起一件水蓝色的上衣,忽问。
姜暖瑜没想到对话还会继续,看着手里的衣服,一时没反应过来。
隔一秒,她刚缓过神,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女生便指着她挑好的衣服道:“这件你穿一定好看。”
姜暖瑜笑,随后也对那件上衣是否适合对方给出了积极的回应,仿佛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如果说这些日常中的小型社交场,她可以随心而定,允许自己慢慢去适应,即使一时半刻处理得不那么好也无伤大雅的话,到了公司,和同事之间的交流尺度,把握起来就稍有些难度。
话要说得恰到好处,不能不说,也不能说太多。既得表现出足够的友好和关注,又要注意不要侵犯到每个人都不甚相同的边界;既要适度输出想法观点、表现真诚,又不能显得太过熟络,干扰工作的进行。
这其中分寸的拿捏,对最初的姜暖瑜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她努力入乡随俗,不管这其中多少是真诚,多少是应对。
试着去融入,无论在哪里的职场,似乎都是必修的一课。
*
京城,天奇总部。
已是五月,距离去年年底的那场舆论风波,已经过去四个多月。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景尧在云景集团内部彻底偃旗息鼓。他甚至放手了子项目,几乎不再沾手云景这条线。
而一向对景尧的人看似“心慈手软”的梁齐,事后则以正式接手云景一年的名义,将集团内部那些立场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或与景尧利益牵扯过深、不好再度利用的人,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该清理的清理,该调离的调离。
单次的、短期的判断失误,他可以原谅。一年多都看不清形势的人,留下还有什么用?
甚至有几个曾在他舆论风波时落井下石、多嘴的,把人打发走后,他连封推荐信都不给。
将对方后路断掉、赶尽还要杀绝到如此地步,为此,他背了不少骂名。
有人说他公报私仇、心胸狭隘。表面上随和有礼、宽容大度,背地里却是在隐忍不发,睚眦必报。
各种明面上、暗地里的声音中,梁齐的态度仍旧和从前一样,不在乎。
或者,什么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在乎了,秋后算账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