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只提熏香,熏香种类那样的多,便无从作答。可她偏生提及了“冷金”与“罗浮梦”,这便是宫女份例中常见的两种了,“冷金”味道清苦,“罗浮梦”则稍甜两分,的确风格迥异。
这样分明的差别,若他们给不出个答案,瞧着便很是心虚。
可若是答……
他们转而发现,若真答了,反倒不怕什么!
因为那六种香都是宫女们每月份例中会有的,而宫中规矩再细,也不会有人去记录哪个宫女每日用什么香。
卫才人这样问,应是在赌他们心虚之下不敢答复,那就显得他们底气不足。
但只消他们答了,这便是无从证伪的,他们尚宫局可从未克扣瑶池苑的这两种香!
于是便有个宦官急切道:“奴记得,是‘罗浮梦’!这香比‘冷金’味道好,宫女们用得多,奴一贯熟悉!”
卫湘一声嗤笑,美眸一转,望向皇帝。
楚元煜忽与她四目相对,怔了一瞬,忽地大笑出声:“哈哈……小湘!”他连连摇头,眼中既有无奈又有欣赏与宠溺,旁人看得困惑,皇后不解道:“陛下笑什么?”
楚元煜乐不可支,边笑边说:“‘雪里冰姿破冷金,前村篱落暗香侵。①’‘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②’这是‘冷金’与‘罗浮梦’的由来,都是梅花香。”
皇后缓缓点头:“正是。”
皇帝一指卫湘:“她不喜欢梅花香,说那味道闻着孤零零的,连这个味道的唇脂她都皱着眉头说不要。”
皇后恍悟,便也笑了:“那近前侍奉的宫女想是不会用这两种香了。”
凝贵嫔扑哧笑了,朝卫湘道:“瞧把你机灵的!若他们不着你的道,答了另外四种,你可怎么办?”
卫湘轻松耸肩:“那臣妾便在另想法子接着诈他们呀!衣裳的颜色、料子,首饰的材质、样式,臣妾的喜好陛下所知不少,总有能让他们露出马脚的。”
几名宫人都已面色惨白,方才答出“罗浮梦”的那宦官更是绝望。楚元煜阴沉已久的脸色却好起来,他长舒了口气,复又笑道:“好了,你们都要看卫贵人自证清白,现在看到了。”
他语中忽而变了称呼,众人皆一滞,接着凝贵嫔首先反应过来,心情大好地笑道:“恭喜妹妹。”
楚元煜又睇了眼容承渊,指了指那几名宫人,示意他将人带下去审。容承渊手下的宦官们便将人押出去,那几个宫人霎时都回过神,一时间满殿都是告饶之声,但这番吵闹很快就远去了。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楚元煜方敛去笑容,淡声道:“宫中纷争从不曾少过,朕大多懒得计较。但今日闹到这种地步,竟有人不惜搭上敏宸妃与皇嗣的性命,只为栽赃陷害,朕想有些话还是该说个清楚。”
众人神色一凛,皇后已先离席,率众嫔妃恭肃跪地。
楚元煜叹息道:“朕待卫贵人如何,不是她能做主的,有人对她如此算计,实在糊涂。这样愚蠢的栽赃便是再有千次万次朕也不会信,但愿莫再有人胡用这样的心思。朕也不想牵连你们的亲族,为了这点后宫妒忌平白落个暴君的名声。”
嫔妃们无不噤若寒蝉,屏息应诺。
他续道:“凝贵嫔,命礼部择吉日晋正四品贵姬。丽嫔……”他顿了顿,因丽嫔适才险些走出一步欺君的险棋,不得不下旨道,“行止有失,罚俸一年。”
凝贵嫔轻声谢了恩,丽嫔一边谢罪,一边暗暗松气。
他终是睇了眼已跪了许久恭妃,接着又说:“多个人疼公主原是好事,却不料你们生母养母之间如此不睦,可怜云安小小年纪便要夹在你们中间担惊受怕。容承渊。”他轻轻啧声,“传旨,赐福公主三百户食邑。”
卫湘一愣,纵使知道现下人人都提心吊胆,还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遮掩不住三份好笑。
公主三百户食邑一年的银子,比嫔位一年俸禄还要多些。
他这是前脚罚了丽嫔,后脚就又把这钱补上了。
她知道,他这是冲着她。他想让众人都看到丽嫔护着她便吃不了亏。
今天从头到尾,他对她的偏心都是明晃晃的。
第66章敕命永巷里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宫女得……
天子威仪之下,无人敢妄言一句,连皇后也只得垂首静听。
楚元煜下完几道旨意,终是伸手虚扶了皇后一把,待皇后起身,他叹道:“敏宸妃的病……虽教人忧心,但皇后怀着身孕,还需先顾惜自己的身子,莫要操劳太过。敏宸妃那边,”他语中一顿,“就由文昭仪与凝贵姬多费心吧。”
皇后垂眸福身:“诺,臣妾知道了。”
文昭仪与凝贵姬也都应了话。文昭仪素与敏宸妃交好,巴不得接下这差事;凝贵姬惯会打理中馈琐事,自也并无异议。
因此这无疑是合宜的安排,同时亦是对恭妃的又一次告诫。
——自皇后与敏宸妃先后有孕以来,宫中之事便多是恭妃做主、凝贵姬从旁协助。但现在,皇帝将此事交给了文昭仪与凝贵姬,对她未提一字,不满可见一斑。
楚元煜说罢又去扶起卫湘,握着她的手,口吻温存之至:“让你劳神了,我们回去歇息。”
卫湘点点头,朝皇后恭肃深福:“臣妾告退。”
皇后和颜悦色地颔首:“辛苦贵人。”
而后卫湘便陪伴圣驾离去,身后唯余一片恭送之声。待他们走远,恭妃终是再无力支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碎碧惊叫着扶住她:“恭妃娘娘!”
殿里稍乱了一阵,待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恭妃坐到椅子上,皇后方是一叹,缓缓摇头:“快送恭妃回去吧,仔细侍奉。”
恭妃身边的一众宫人齐声应诺,再度去扶恭妃。
恭妃艰难地向皇后施礼告退,目光空洞得好似丢了魂。
皇后待她走远,又看向丽嫔,神色愈显无奈:“丽嫔,你好生照料公主,至于恭妃那边……”皇后无可奈何,“陛下与本宫原都盼着以和为贵,现下看来是难了。事已至此,本宫也不好逼你,日后如何与恭妃相处,你自己拿主意便是。若想迁宫,便差人来回本宫。”
丽嫔垂眸福道:“恭妃娘娘疼爱云安,臣妾会尽量与她言和,不让陛下与皇后娘娘为难。”
皇后目露欣慰,颔了颔首:“公主年幼,离不开人,你也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