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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吊唁灵堂闹剧。

在大梁过往几十年对外起摩擦,不确定要打还是要和谈时,现武桓侯、前桓国公曲连城向来是坚定的主战派。他前半生基本都在马背上度过,为大梁开疆拓土,保境安民,也曾亲率大军凯旋,打马在长街走过时听尽褒奖之词。

然而英雄迟暮,当他老到昔日不放在眼里的旧伤找上门,化为阴风凉雨天气里往骨头缝里钻的疼痛,再也拿不起那杆银枪时,这才发现因为常年在外,他没能来得及见到爱妻最后一面,也没有将她留下来的两个孩子教养成才。

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战功,就算无法庇佑曲家门庭三代不倒,至少能让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荫封下富足一生,谁知惊变来得这样快,大厦倾颓就在衣袖一挥间。

皇帝几个月前刚被曲连城的儿子气到在宫中大发雷霆,扬言不杀光曲氏全家已经是法外开恩,但如今听说他忽然病逝,皇帝终归想起年轻时君臣配合默契的时光,多赐了一份哀荣,以国公之礼将其下葬,命第七子晋王扶灵。

钟昭得知此事之后,没有和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去曲家吊唁,而是以谢时泽半个先生的身份,跟在谢淮身后跨入了曲家大门。

这是他首次以端王党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前头除了谢淮本人外还有他外祖父,户部尚书何大人。

说起来挺可笑,曲连城的两个儿字这几年一直暗暗使力讨好太子,结果今天灵堂内端王、宁王和晋王都到了,唯独谢英没有出现。

不过当然,估计也是因为江望渡坑了一把曲青阳,谢英选择袖手旁观,不好意思来。

钟昭对曲连城这个年轻时叱咤疆场、临到头死得如此突然,几乎可以称为暴毙的老将军观感很复杂。

他放任儿子欺压良民、科举舞弊,做尽恶事,但到底也护佑了大梁几十年太平。

钟昭沉默着在灵位前鞠躬上香,在心里诚挚祝愿他下辈子别再遇到这两个冤孽。

曲连城的直系后辈全部被判了流放,因此过来主持丧仪的是曲家的旁支。他照规矩对着几位亲属劝慰几句,那几人同样对曲连城有感情,此时眼眶通红泪水快要流干,听到这话只是麻木点头。

就在这时候,大门口传来了一阵夹杂着推搡和怒骂的喧哗声。

在逝者家里弄出这种动静,无疑是对主人家的一种不尊重,一时间几个皇子都把头转了过去。

曲连城的亲眷纷纷上前调解,钟昭重新找了个地方站好,穿过一帮佝偻着腰的老大人的头顶,看清了外面的情况。

被曲家下人拦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明和江望川。

很久之前,江明和曲连城是能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好哥俩,国公之位都是同一年被封的,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江望川跟曲青阳的关系也还不错。

但随着后来曲青阳越长越歪,江望川却考中进士一路连升,两个人便慢慢没联系了。

“我还当堵在这里的人是谁,原来是镇国公爷。”钟昭回忆到这里,正好刚刚那冲着他点头的曲家后辈走上前,看清楚来人的面孔之后,他原本勉强挂起来的劝架的笑容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露出几分狰狞之色,拿起放在墙根下的扫帚就往江明脸上扫去!

江明立在原地未动,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江望川自然看不得老父亲挨打,赶紧伸出手臂做势要阻拦,然后人也跟着站了过去。

他不通武功,曲家人下手又一点都没留情,于是很快被扫帚的灰得满身都是,脸也被上面的硬茬划破好几道,在混乱中被踹了好几脚,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眼下几位皇子都在场,见此一幕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人按下,但也仅此而已,并无人出声喝斥。

因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曲家人看到他们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儿子蛊惑大公子,唆使他犯下滔天重罪,流放蛮荒之地。”那曲家人即使被摁跪在地上也不老实,梗着脖子瞪向江明,目眦欲裂,声音凄厉异常,“如今我们国公爷郁郁而终,你们家的人怎么还有脸来参拜他?怎么有脸?”

曲家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数罪并罚的结果,但在场各位心知肚明,最为触怒皇帝的事情,其实就是曲青阳私动丹书铁券。

皇帝感念江望渡告发沈观收受贿赂、会试舞弊之事,并没有怪他在这里掺了一脚,主要还是要恨曲青阳胆大包天,但是落在曲家人眼里则完全不是这回事。

他们可不觉得曲青阳只听了几句话便轻而易举被煽动,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根本不能深想,只会一股脑将错推到江望渡身上。

而今天曲连城停灵在此,大家对他家的人先天便心怀同情,所以无论认同这话还是不认同这话的,都很统一地保持了沉默。

江明出行没带护卫,顶着半白的头发一身素衣站在门口,将地上的江望川扶起来,低声开口:“我只是想送我的老哥哥一程。”

以他如今的身份,儿子又被打成这样,依然不动怒,而且开口就自称我,可谓有诚意到了极致,但依然没能打动曲家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满眼怨愤,张口就骂,还骂得很脏:“去他娘的老哥哥,亏你叫得出口。”

“我们知道你们心里不痛快。”江望川抹了把脸上正往外渗的血,语气还算稳得住,一副同样深感痛心的样子,“但我弟弟早就搬出了国公府,纵使我们去接他也不愿意回来,眼看着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的样子。那天发生的事……”

“望川。”曲家人听着江望川字字锥心的话,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些许怀疑的神色。江明在这时候陡然打断他,再次言辞恳切道:“我们上一柱香,上完就走。”

大门口处这出闹剧进行到这里,基本也算走到了尾声,钟昭从头围观到现在,看着他们二人的脸,实在忍不住低头冷笑一声。

他此时正站在一个鲜有人会过来的角落,兼之灵堂的人都在往江明那边看,并没有多少人有心情留意他脸上的表情。

钟昭还是第一回见江明和江望川同时出现,只是这么看了一会儿就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江望渡每次提起他们都没有好气。

“先生。”谢时泽不知何时走到钟昭身边,抬头看着他轻声问,“你刚刚在笑什么?”

“笑他们会做戏。”江望渡投在东宫门下,依谢淮和谢停动不动就怀疑手下忠诚的性子,恐怕打死他们都不会主动拉拢江家的其他人。钟昭深知这一点,因此丝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的嘲讽,放低音量道:“江大人说江望渡不回去住,所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最开始或许的确如此,可后来呢?”

谢时泽似懂非懂,沉吟片刻后慢慢地道:“先生的意思是……”

曲家人的愤怒俨然已经被江望川的话浇灭大半,江明把他呵退后就没有再提江望渡,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言两语勾画出自己早年和曲连城并肩作战的场景,然后再三申明自己跟长子过来没有其他目的,只是想祭奠亡者。

钟昭收回视线,淡淡地同谢时泽道:“从江望渡登上桓国公府的门游说曲青阳,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若他们觉得他做得不对,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府严惩?就算江望川没这个本事,难道一个小指挥使能拧得过镇国公?”

“他们不但没有把小江大人带回去,这么久以来也没为曲家说过一句话。”谢时泽颔首接下,“现在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好像江家只有一个‘恶人’似的。”

钟昭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点点头,觉得始终离人群这么远也不好,示意谢时泽跟自己一道站回去。

而他们才刚走过去,就见前方一少年低头在灵位前虔诚拜过,忽而转过头一笑,大跨步走到了被护卫按在地上的人面前。

曲家这后辈叫曲松茎,就是最初朝江明挥扫帚的青年,原本一副对所有江家人恨之入骨的样子,眼下却隐隐有了些和解的意图。

不过还没等他嘴唇翕动说出话,那少年就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抽下去之后,无论灵堂还是大门口,所有其他的声音都归于沉寂,就连江明和江望川也不再开口,躬身行了一礼。

“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揭发沈观有功,是父皇亲口嘉奖过的,但愿各位还记得。”今年年初刚过十五岁生辰的晋王谢衍啧了一声,轻轻甩了两下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道,“至于你们的大公子曲青阳做了什么,想来不需要别人重复,你也非常清楚,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赖掉的。如今你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攀扯我大梁功臣,是当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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