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客栈客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驱散着一隅的黑暗,却更添了几分寒酸与漂泊之感。
马湘云拥着厚重的棉被,身上还裹着那件出宫时穿的银灰色狐裘大氅,整个人陷在并不柔软的床榻里。
她方才小憩初醒,一头青丝略显凌乱地铺在枕上,面上还带着酣睡后的慵懒红晕,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未散的水汽,显得迷糊而娇柔。
然而,这片刻的宁谧很快被低低的啜泣声打破。
风尘仆仆、髻都有些散乱的绿翘,一见到自家主子这般“落魄”地待在如此简陋的房间里。
鼻子一酸,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主子……您真是受苦了……”
绿翘哽咽着,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浓浓的心疼,
“这样……这样简陋的地方,连宫里低等宫女住的都不如……您怎么受得住啊……”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控诉般的眼神偷偷剜了一眼站在旁边,身形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局促的张之程。
马湘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绿翘,又瞥了一眼那个明明是个高大健硕的武人,此刻却微垂着头,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二字的张之程,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软糯,安抚道:
“好了,绿翘,莫要再哭了。
如今你能安全过来,便是天大的幸事。
你应该也累了,先安心歇息一晚,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天亮了再说,好不好?”
绿翘抽抽噎噎,还想再说些什么,马湘云却已抬眸,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张之程身上。
那眼神虽仍带着倦意,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敏锐:
“路上还顺利吗?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问得随意,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张之程闻言,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似乎想借此掩饰那份尴尬与难以启齿。
他抬起眼,对上马湘云探究的目光,那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挣扎了片刻,才略有些扭捏地开口,声音低沉:
“路上……还算顺利,避开了几波巡查。
只是……我刚接到都城传来的消息……”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已经知晓我们离开的消息了。
太子殿下他……似乎是……有些恼怒。”
他将“恼怒”二字说得极轻,试图淡化其中蕴藏的危险,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泄露了真实情况的严峻。
马湘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张之程。
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开了头,她才忽然轻笑出声。
“好了,绿翘,”
她不再看张之程,转向仍在抹泪的小丫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这里没事了,你也辛苦了一路,快去隔壁房间好好梳洗一下。
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同他说。”
绿翘红着眼圈,担忧地看了看主子,又狠狠瞪了张之程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抱起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细心地为他们掩上了房门。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合拢,室内重新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张之程走到床榻边,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凝地注视着她。
片刻后,他才缓缓坐下,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上她细嫩白皙、却难掩疲惫的脸颊,动作间充满了珍视与难以言说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