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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赤沙铸城薪火燎原(第1页)

十八载光阴,如同一把无形的刻刀,在萧楚城的土墙、在流民沟壑纵横的脸上、更在人心深处,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昔日挣扎于死亡沙海边缘的流民营地,早已脱胎换骨。厚重的土墙被包砌上坚硬的青灰色条石,高耸的箭楼如同沉默的巨人,警惕地俯瞰着无垠的金色炼狱。引水渠纵横交错,滋养出片片绿洲,胡杨林在风中舒展着愈浓密的枝叶,投下连绵的绿荫。营房整齐划一,演武场上终日回荡着兵刃交击的铿锵与操练的呼喝,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腐朽,而是铁与血、汗水与希望交织的蓬勃气息。

然而,营地最深处,那座被玄凰卫重兵拱卫、由最初的简陋棚屋扩建而成的青石院落,却依旧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院中那几株终年不开花的沙棘,倔强地对抗着时光的软化。

院落中央的演武场,地面由坚硬的夯土铺就,此刻却被一副占据了小半场地的巨大沙盘所覆盖。沙盘以极其细腻的沙土、碎石、染色的苔藓和精巧的木制模型,栩栩如生地再现了西域通往中原的咽喉要冲——玉门关及其周边百里山川地貌!关城巍峨,烽燧星布,戈壁、沙丘、绿洲、河流,甚至风向的模拟,都纤毫毕现。

沙盘一侧,伫立着一名青年。

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已初具成年男子的挺拔轮廓。一身靛青色束身劲装,勾勒出流畅而蕴含爆力的肌肉线条。浓密的黑在脑后利落地束起,露出线条清晰、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眉眼,深邃如墨,眼尾微微上挑,依稀承袭了母亲轮廓的精致,却又在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处,烙印下父亲刀劈斧凿般的冷硬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一枚指甲盖大小、线条刚劲清晰、形态栩栩如生的暗红色虎符胎记,在敞开的衣襟领口处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默而惊心动魄的烙印。

正是萧念昭。

此刻,他深邃的眼眸如同鹰隼,锐利地锁定在沙盘上玉门关的模型之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数枚代表不同兵种、染成不同颜色的小旗,正随着他指尖的捻动而无声地变幻位置。每一次旗子的移动,都伴随着他脑海中推演的千军万马在关前搏杀、冲锋、迂回、固守!他眉头微蹙,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凝与专注,仿佛整个沙盘世界都被他纳入胸壑,生死搏杀只在指掌翻覆之间。

“念昭。”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女声,自演武场边缘的廊檐下响起。

萧念昭捻动小旗的手指猛地一顿。他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放的锐气,如同利刃归鞘,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极其郑重地躬身行礼:“母亲。”

廊檐的阴影里,楚明昭坐在一架特制的、铺着厚实狼皮褥子的木轮椅上。十八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那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被反复漂洗的旧帛,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沉静如古井寒潭,唯有眼尾几道细微的刻痕,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与刻骨的疲惫。她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长袍,宽大的袍袖越衬得身形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那只包裹着特制软革(替代了当年的白麻布)的右手,安静地搁在轮椅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革冰凉的纹理。

她的目光穿透院中稀薄的日光,落在沙盘上玉门关的模型上,再缓缓移向躬身行礼的儿子。那目光深邃、复杂,带着审视,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更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期许。

“凰焰焚城。”楚明昭嘶哑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铺垫,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接切入主题,“此阵,非为守关。”

萧念昭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然抬头,深邃的眼眸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芒!“凰焰焚城”四个字,如同四枚烧红的钢钉,狠狠楔入他的脑海!他曾在母亲偶尔翻阅的、那些被反复誊抄、边缘磨损得毛的《女将兵法》残篇中,不止一次看到这个被浓墨圈出的阵法名称!旁边蝇头小楷的批注字字泣血,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这绝非寻常战阵!

“母亲……”他喉咙有些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母亲压箱底的东西,是她前世以血与火淬炼、今生亦未曾轻动的禁忌杀招!这传授,如同薪火相传的仪式,沉重得让他心头悸动。

楚明昭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深陷的眼窝依旧锁定着沙盘上的玉门关。她那只包裹着软革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带着深入骨髓的滞涩与痛楚,指向沙盘上关城后方一片用赭红色碎石标注的、代表着干涸河床与废弃民坊的区域。

“玉门关……固若金汤?笑话!”她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与刻骨的寒意,“雄关巨隘,从来……困死的……是守关者的心!而非……攻城者的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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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染血的指尖(常年翻阅书稿,指尖总有难以愈合的细小裂口)极其缓慢地拂过那片赭红色的区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抚摸一片即将被点燃的引信:

“此阵……精髓……在‘引’,在‘藏’,在……‘同烬’!”

“关前……示敌以弱……佯败……溃退……将骄兵……引入……瓮城!”

“瓮城……非绝地……是……火种……埋藏之所!”

她的语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巨大的消耗。那只包裹软革的右手,随着话语的深入,指尖开始极其轻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掌心下方那道深埋的狰狞烙印,隔着软革,仿佛再次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传来阵阵尖锐的幻痛!玉门关外冰冷的沙砾……贯穿左胸的致命箭簇……青铜面具下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无数画面裹挟着巨大的恨意与濒死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神经!

“引敌……入瓮……关闭……千斤闸!”楚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身体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前倾,深陷的眼窝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此时……瓮城……非囚笼……是……焚尸炉!”

她那只颤抖的右手猛地向前探出,指尖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点向沙盘上代表瓮城的木制模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模型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颤,自她心口位置传来!并非实质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意识的共鸣!

萧念昭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看到,母亲点向沙盘的手指并未真正落下,指尖距离模型尚有寸许之遥!然而,就在那寸许之间的虚空之中——

“呼啦——!!!”

一片由纯粹光晕构成的、炽烈燃烧的凤凰虚影,毫无征兆地凭空显现!

那凤凰并非实体,完全由流动的、金红色的光焰勾勒而成!双翼怒张,覆盖了大半个沙盘上方的虚空!每一片翎羽都由跳跃的火焰组成,尾羽拖曳出长长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光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焚尽八荒的炽热与某种神圣悲怆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光焰凤凰昂,出一声无声的、却震撼灵魂的清唳!它巨大的双翼猛地一扇!

沙盘之上,那用赭红色碎石标注的废弃河床与民坊区域,瞬间“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金红色的火焰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在沙土、碎石、苔藓间疯狂蔓延、交织!眨眼间,构成了一座庞大、精密、充满了毁灭美感的立体火焰阵法网络!网络的核心节点光芒大盛,模拟出埋藏的火油罐、硫磺硝石引信、预设的燃烧陷阱!整个废弃区域,在光焰凤凰的“点燃”下,化作了一座立体的、触目惊心的火焰地狱模型!热浪仿佛透过光影扑面而来!

凰焰焚城阵!初代系统残留的光影力量,竟在血脉共鸣与极致意念的牵引下,跨越时空,将这门禁忌杀阵的奥义,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具现!

萧念昭被眼前这越常理的光影景象彻底震撼!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沙盘上那流动的火焰纹路,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铁般刻入脑海!那股焚尽一切的炽热意志,更是如同岩浆般注入他的血脉!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前世在玉门关外,在绝境中点燃焚城之火的决绝身影!

光影凤凰完成了它的演示,巨大的身形缓缓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化作点点流萤般的金红光屑,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演武场的日光之中。沙盘上那令人心悸的火焰纹路也随之黯淡、消失,只留下赭红色的碎石和苔藓,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楚明昭点出的手指颓然垂下,重重落回轮椅扶手上。深陷的眼窝紧闭,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覆盖着浓重的阴影。额角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滚落。那只包裹软革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幻痛的冲击,让她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母亲!”萧念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搀扶。

“看懂了?”楚明昭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眼睛依旧紧闭着。

萧念昭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担忧,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片赭红色的区域。方才那光焰凤凰与火焰阵图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每一个精妙细节,如同烙印般清晰无比。他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凝:“引君入瓮,藏火于废,断其退路,同烬焚天!此阵……绝户之策,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楚明昭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沾着冷汗的唇边扯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嘶哑道,“守不住的山河……烧干净……也好过……资敌!”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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