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关的夜风,裹挟着沙蝎道深处吹来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刮过城头猎猎作响的“楚”字帅旗,出呜咽般的嘶鸣。城关帅府之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凝滞。巨大的北境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冰冷的木标在烛光下投射出森然的影子。
楚明昭端坐主位,宽大的圈椅几乎将她单薄的身形淹没。玄色貂裘依旧厚重地裹在身上,兜帽压得极低,阴影彻底吞噬了她的脸庞,只余下搭在沙盘边缘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代表“一线天”隘口的冰冷木标。一日一夜了,王贲部用血肉筑成的堤坝,死死拖住了阿史那元烈的主力洪流。每一刻的流逝,都仿佛在透支着那些死战将士最后的生命,也牵扯着她心口蚀心虫毒剜出的空洞,带来深入骨髓的空茫剧痛。冷汗浸透了里衣,冰凉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
沙盘上,代表着西戎右翼赫连勃勃部的狼头小旗旁,那簇由林红缨亲手点燃的、象征青石仓大捷的赤红火焰,正无声跳跃。那是萧凛在落鹰坡浴血焚尽敌寇的证明,是撕裂西戎阴谋的星火。暖意顺着腕间紧贴的赤红玛瑙北斗,丝丝缕缕流入她冰冷枯竭的经脉,短暂压下了蚀心虫毒翻腾的阴寒。她沾满冷汗的指尖,在那簇小小的火焰旁停留片刻,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冰封的寒潭深处,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做到了…又一次。
“报——!”嘶哑的吼声撕裂了帅府的死寂。一名浑身浴血、甲胄遍布刀痕箭孔的传令兵踉跄冲入,扑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头盔滚落,露出布满血污和疲惫的年轻脸庞,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变调:“禀殿下!王老将军…王老将军遣死士突围传讯!‘一线天’…快…快守不住了!滚木礌石耗尽!火油…火油已竭!将士…将士伤亡过半!西戎重甲…重甲步卒已攀至隘口最后一道矮墙!王将军…王将军亲率残部…反冲敌阵!他说…他说…请殿下…做决断!他…他拖不了多久了!”
轰!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厅内每一个将领的心头!杨峥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脸色瞬间煞白。其余将领亦是面无人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悲恸与绝望。王贲…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如同北境磐石般的老将,竟被逼到了率残部反冲锋的绝境!
“决断…”楚明昭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兜帽阴影下逸出,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她的指尖,死死抠进沙盘冰冷的边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深潭般的眼底,冰层彻底碎裂,燃烧起冰冷而决绝的火焰。不能再等了!王贲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帅府之内!
“备马…”她沾满冷汗的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厅门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去…‘鹰愁涧’…高地!”
“殿下不可!”杨峥骇然失色,猛地踏前一步,“鹰愁涧虽在‘一线天’后方,可俯瞰全局,但仍在西戎强弩射程之内!流矢无眼!殿下万金之躯,重伤未愈,岂能亲临险地?!末将愿代殿下前往督战!”
“是啊殿下!帅府还需您坐镇全局!”其余将领也纷纷劝阻,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认同。
楚明昭没有理会。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死死抓住圈椅的扶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玄色貂裘下的身体晃了晃,左肩胛下的箭伤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感,喉头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咽下。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透过兜帽的阴影,冷冷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威压:“坐镇…何用?王老将军…在…流血!将士…在…赴死!本宫…要去…亲眼…看着!看着…他们…如何…守住…我大胤…山河!”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一拂袖,玄色貂裘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不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迈步向外走去。脚步虚浮,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林红缨如同最沉默的影子,瞬间抢前半步,冰冷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两人身影迅消失在帅府大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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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沙蝎道,“鹰愁涧”高地。
夜风如刀,裹挟着下方“一线天”隘口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垂死哀嚎,狠狠抽打在脸上。站在鹰愁涧陡峭的崖壁边缘,俯瞰下去,狭窄的隘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火光摇曳,人影幢幢,兵刃撞击的锐鸣与濒死的惨嚎交织成永不停止的死亡乐章。
楚明昭在林红缨的搀扶下,站在高地最前沿一块突兀的巨岩之后。玄色貂裘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翻飞,兜帽被强劲的气流掀起一角,露出了她苍白如雪、布满细密冷汗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她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死死盯着下方那片炼狱般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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隘口最狭窄处,那道由巨石和尸体垒砌的最后矮墙,已多处崩塌!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王贲那熟悉的身影,他左臂的伤口早已崩裂,暗红的血浸透了半边身体,手中卷刃的腰刀挥舞得如同疯魔,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仅存的数百名士兵如同燃烧到最后的烛火,爆出骇人的凶悍,用身体,用断矛,用牙齿,死死堵住不断涌上隘口的西戎重甲步卒!每一息,都有人倒下,被无数西戎人的刀枪淹没!
“弓弩手!压制右翼!别让那些狼崽子爬上来!”一名满脸血污、头盔歪斜的守军校尉嘶声咆哮,指挥着高地仅存的数百名弓弩手,将一波波箭雨泼洒向试图从侧翼攀爬的西戎士兵。箭矢破空声尖锐刺耳,不断有西戎士兵惨叫着从陡峭的山壁上滚落。
突然!
“咻——!”
一道凄厉到撕裂耳膜的破空锐响,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混乱的战场中激射而至!那声音远比普通箭矢更尖利,更迅疾,带着一股令人头皮麻的恶毒阴寒!
“殿下小心!”林红缨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反应快到了极致!她猛地侧身,试图将楚明昭完全护在身后!然而,那箭矢的度实在太快,角度也刁钻至极!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那支通体黝黑、箭簇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三棱透甲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擦着林红缨格挡的手臂边缘掠过,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钉在了楚明昭的左肩胛下方!
位置…正是她旧伤未愈的箭创之处!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楚明昭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玄色貂裘被瞬间撕裂!冰冷的箭簇撕裂皮肉,更深地楔入那处被反复撕裂、深可见骨的空洞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极致麻痹与阴寒剧痛的诡异能量,顺着箭矢疯狂涌入!这绝不是普通的箭!是淬了奇毒、专破内家真气的歹毒暗器!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鸣,从楚明昭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来!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的神经!蚀心虫毒被这外来的阴毒能量彻底引爆,疯狂冲击着心脉!她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
更致命的是,巨大的冲击力彻底撕裂了她本就松垮的貂裘系带!沉重的玄色貂裘,连同内里被汗水血水浸透、早已失去束缚力的软甲内衬,在夜风的拉扯和林红缨试图稳住她身形的拉扯下,猛地向下滑脱!
玄色的外袍如同垂死的羽翼般滑落肩头。
火光,在这一刻骤然明亮。一支燃烧的火箭恰好从下方战场升起,划过漆黑的夜幕,将鹰愁涧高地这方寸之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瞬间的强光,清晰地映照出——
被撕裂的软甲内衬下,一圈圈缠绕胸口的白色束帛,已然被暗红的血渍和冷汗浸透,勾勒出女子特有的、无法被完全掩盖的起伏轮廓!苍白的脖颈在火光下纤细脆弱,再无任何遮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高地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士兵、将校,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射箭的动作僵在半空,嘶吼的命令卡在喉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如同见鬼般的巨大震撼与茫然!
“女…女的?!”
“束…束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