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剜印的空茫剧痛,眼前阵阵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猛地用沾满炭灰的手撑住滚烫的炉壁,灼热的痛感瞬间从掌心传来,强行刺激着濒临溃散的意识。
就在这时——
铸器坊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春夜寒意的风瞬间灌入,冲淡了灼人的热浪。
楚明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裹着厚重的玄色貂裘,兜帽在疾行中被风吹落,露出苍白如雪、布满细密冷汗的脸颊。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瞬间锁定了熔炉旁那道浴血搏火、摇摇欲坠的身影!
眼前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瞳孔深处!
熔炉的烈焰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金纸,汗水与血水混合的痕迹在他精悍的上身纵横交错,左肩胛下那处被粗布草草覆盖的伤口,暗红的血渍刺目惊心!而他手中,正将最后一支刻着【二月二·龙抬头·归程】的箭矢,决绝地投入那咆哮的烈焰之中!
“萧凛——!!!”一声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与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受伤雌豹的咆哮,瞬间撕裂了铸器坊内沉闷的鼓风声与火焰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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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昭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不顾林红缨的阻拦,踉跄着冲向熔炉!蚀心虫毒与箭伤的剧痛在这极致的愤怒与担忧下被彻底点燃!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抓向萧凛那沾满炭灰、正要伸向熔炉钳取坩埚的胳膊!
“你疯了不成?!停下——!”她的指尖深深陷入萧凛手臂紧绷的肌肉,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巨大的力道带着她自身的虚弱,让她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险些扑入那灼人的热浪之中!
萧凛的动作骤然僵住!布满血丝的眼眸猛地转向她,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被巨大的震惊与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所打破!他沾满炭灰的手下意识地反握,想要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在触碰到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时,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
“昭昭…你…你怎么来了?”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与难以置信的惊惶。他看着她苍白脸上密布的冷汗,看着她深陷眼窝中翻涌的惊怒与痛楚,再看着她死死抓住自己胳膊、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与自责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我怎么来了?!”楚明昭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向萧凛,“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把自己…和这些箭…一起…熔在这炉子里?!西域?!三十年?!萧凛!你告诉我…你这条命…是铁打的吗?!还是…你觉得…剜了印…废了山河印…你这条命…就…不值钱了?!就可以…随便…扔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喂沙子——!!!”
巨大的声浪在灼热的铸器坊内回荡。愤怒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与后怕。她看着他肩上洇开的刺目暗红,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空茫,再看着熔炉中那最后一支刻着“归程”的箭矢在烈焰中扭曲、变红、字迹模糊…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要去西域,不仅仅是为了戍边,更是…一种近乎自毁的赎罪!
“我…”萧凛沾满炭灰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解释,喉咙却如同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惊怒与深藏的恐惧,心口那剜印的空洞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欠她太多,多到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用残躯替她守好西陲的门户,让她能在这神都的阳光之下,再无后顾之忧地…做她想做的镇国长公主。这…难道错了吗?
“你什么?!”楚明昭猛地打断他,沾满冷汗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深陷的眼窝中爆射出骇人的锐芒,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痛楚,“你以为…烧了这些箭…去了西域…就能…一笔勾销?!萧凛…你…你混蛋!你欠我的…是这些…破铜烂铁…能还得清的吗?!是西域…三十年…风吹日晒…能…还得清的吗?!”
她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委屈与一种被抛弃般的尖锐痛楚瞬间淹没了愤怒。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在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混着额角的冷汗,无声地滚落。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咆哮的熔炉,指向炉膛内那支即将彻底熔化的“归程”箭矢:
“你…你烧啊!你熔啊!把这些…都烧成灰!把你…自己…也烧进去!然后…然后…你告诉我…我…我楚明昭…这两辈子…受的…这些…蚀心…剜骨…的…罪…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后一句泣血般的嘶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凛的心上!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因激动和伤痛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再听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自毁般的决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昭昭…”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与深入骨髓的痛悔,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再也无法支撑,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他沾满炭灰、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猛地伸出,不是去抓钳子,而是不顾一切地、死死地、将眼前那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单薄身体,狠狠拥入怀中!
滚烫与冰冷瞬间交融!
楚明昭沾满冷汗的身体猛地一僵,蚀心虫毒的阴寒与左肩箭伤的灼痛在紧贴的胸膛传来的、同样滚烫而带着血腥气的体温下,竟有刹那的凝滞。她下意识地挣扎,沾满血污的手抵在他汗湿滚烫、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上。然而,那拥抱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绝望的恐惧与占有欲,如同铁箍般将她死死禁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他肩胛处伤口洇出的温热鲜血沾染在她的貂裘上,更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如同熔化的铁水般,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她的颈窝,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烫着她冰封的心湖。
“对不起…对不起…”萧凛嘶哑破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与泣血般的痛悔,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生命的力量,“是我…混蛋…是我…懦弱…是我…不敢…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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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去西域了…哪里…都不去了…欠你的…还不清…我知道…还不清…那就…用…余生…慢慢…还…好不好?”
“昭昭…别赶我走…让我…留在…能看到…你的地方…守着你…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他肩头洇出的鲜血,浸湿了楚明昭颈侧的衣料,也仿佛融化了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前世误解与今生苦难筑起的高墙。抵在他胸膛上的手,那抵抗的力道,在感受到那沉重如山的泪水与深入骨髓的颤抖时,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卸下。沾满血污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带着一种迟滞的颤抖,极其轻微地…蜷缩起来,攥住了他汗湿的、沾满炭灰的衣襟。
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缓缓闭上。滚烫的泪水顺着紧闭的眼睫汹涌而出,混合着他的,无声地流淌。蚀心虫毒依旧在噬咬,箭伤依旧在灼痛,灵魂深处那被抹去技能的空洞依旧冰冷…但此刻,在这充斥着烈焰咆哮、汗水血水与滚烫泪水的铸器坊内,在那近乎窒息的、带着血腥味的拥抱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疲惫与一丝微弱暖意的安宁,悄然包裹了她。
熔炉依旧在咆哮。炉膛内,最后一支刻着“归程”的箭矢已彻底熔化,与之前的一百三十六支一起,在炽白的火焰中融为了一体,化作一汪炽热流动、闪烁着暗金色泽的金属溶液。火焰跳跃,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如同两株在烈焰中相互依偎、汲取生机的荆棘。
不知过了多久。
炉火的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
萧凛极其艰难地松开怀抱,布满血丝、犹带泪痕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疲惫却终于归于平静的脸庞。他沾满炭灰和血污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拂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然后,他转身。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极其稳定地握住了沉重的坩埚钳。
炽热的、流动的暗金色金属溶液被小心地倾倒入早已备好的、特制的箭模之中。那箭模内部中空,形制奇特,似箭非箭,通体圆融,尾相连,如同一个完美的闭环。
嗤——!
溶液入模,白烟升腾!
待溶液稍稍凝固冷却,萧凛不顾高温,用厚布裹手,极其小心地将那枚尚带着灼人余温的、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暗金光泽的金属环,从模具中取出。
那环,不过一指粗细,造型古朴简约,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在环身内侧,以极其精微的技艺,镌刻着一行细如丝、却清晰无比的篆文:
【山河同归,死生同契】
萧凛沾满炭灰和血污的手,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郑重,托起这枚尚带着熔炉余温的暗金指环。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楚明昭那双深潭般沉静的眸子,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又如同最庄重的誓言,一字一句,响彻在渐渐沉寂的铸器坊内:
“前世…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