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指责。声誉?他们既然能看到那么宏大的东西,为什么反而对一条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呢?”
她越想越气,恨不能立刻逮人到眼前质问,却听舒橪说:“你真有耐心,居然还能给他们拉黑你的机会。换做是我,早就和他们痛快对骂一场,然后先删为敬。”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好像事情本该如此似的,反倒引得梁知予噗嗤一笑:“你以为我不想啊?当记者就是受窝囊气的命,你敢删别人,等哪天有事相求联系不上的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手机屏幕仍停留在朋友圈的页面,经过别人刻意为之的屏蔽,时间线的最新一条已然易主,变成房屋中介的租房广告。
舒橪见梁知予的目光还直直盯着屏幕,索性一把将她的手机拿过来,倒扣在床头柜上,说道:“觉得心烦意乱,就不要去看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她屏蔽你,你也屏蔽她,礼尚往来,多公平。”
手心猝然一空。
梁知予虚虚拢着空气,抬眸望向舒橪,心想,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修炼成他那么洒脱。
她怔怔无言了半晌,直到舒橪以为她走神,叫她名字。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从电视台离职吗?”
问题来得突然,不过舒橪记忆力强,回忆得毫不费力:“你和我说过,因为你们台里派系斗争,工作氛围太差。”
“对。”梁知予点头承认,“但这只是最表层的原因。”
舒橪神色一顿。
“我那时候进电视台,也才一年多的时间,虽然两个派别之间大有龃龉,但说到底,和我们底层员工关系不大。”
“真正受影响的,是台里最开始带我的前辈,也是我的学姐。”
梁知予抱膝而坐,徐徐道来:
“学姐大我十岁,刚毕业就进了电视台,我入职的时候,她已经是部门的组长。她的直系领导正在竞争新闻中心副主任的职位,如果竞争成功,她也会得到晋升,代替她直系领导的职务。”
“但是没多久,台里空降了一个新人,背景很强硬,直接坐上了那个空缺位置。从此,那位直系领导的心思彻底从工作转移到了派别斗争上,空降副主任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明里暗里地斗,大家都觉得难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本就是关乎切身利益的大事,为此结仇撕破脸,在舒橪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后来呢?”舒橪追问。
“领导之间暗流涌动,我们该干的活倒是一样不少。尤其是我那位学姐,她很爱这份工作。没过多久,她开始筹备新选题,关于当时的一起欠薪案件的深度报道,我作为她的组员,在后期也参与了部分工作。”
舒橪好像猜到了什么:“问题出在那次报道上?”
梁知予重重点头。
“初期和中期,学姐的工作进展一直很顺利,但是到了后期成稿剪辑的时候,台里突然开始卡她,原本预计在那年六月发布成片,结果整整拖了两个月也没有下文。”
“没过多久,学姐接到了台里的停职调查通知,调查组的人说,怀疑她为了获得和预期一致的采访内容,私下和当事人存在金钱交易。”
——金钱交易。
舒橪登时悚然。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梁知予上次会那么生气。
原来是有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他的如鲠在喉,只能听梁知予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所谓的‘金钱交易’是什么。当时学姐做完采访,同情当事人的遭遇,所以给他们送了一些衣物,还有米面粮油。至于为什么当事人会在之后反咬一口,甚至供述学姐的捐赠物品里藏了大额现金……”
“是那个空降新人的手笔?”
梁知予又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副主任的家里,和那起案件有不小的牵扯,也只有我学姐一腔孤勇,甘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做这个选题。”
舒橪皱着眉:“你学姐的上司,就没有为她说句话吗?”
梁知予冷笑道:“他只顾着明哲保身,怎么会为了一个下级出头?学姐做这个选题,多少也有帮他一把的意思,可是直到她被逼辞职,那个人也没有为她说过半个字。”
舒橪眼里有不忍的神色,回想起当初遇到梁知予的情形,终于若有所悟:“所以你当初才说想转行。”
曾经的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千言万语积蓄在心间,想要宣泄出口,却在临门一脚之际忽地退缩。
良久,所有的愤懑和不平,全部迷失在一声轻叹里:“是啊。学姐后来彻底告别了媒体行业,回老家去了。我么……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甘心。”
有多不甘心呢?
哪怕想起某些作呕的人和事,哪怕几乎下定决心要告别这个行业,也还是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再坚持吧,就当最后一次。
低头时,长发也随动作委垂。梁知予的发质偏硬且直,末梢不屈不挠地碰到舒橪手臂上的皮肤,触感很特别。
舒橪想起有个说法,头发硬的人,脾气也倔强,放在梁知予身上,倒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马上就要元旦了,要不要趁着假期,一起出去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