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部…轻骑…失去…战马…陷于…泥泞…乱石…之中…战力…尚存…几分?!”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穿了韩青的悲愤与绝望!他沾满泪水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沙盘上那条毫不起眼的沟壑,再看向楚明昭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一个惊世骇俗、胆大包天的计划雏形,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他父亲是武将,但他自幼体弱,母亲只让他读书。他读《水经注》,读《九章算术》,读《营造法式》…那些枯燥的数字、地理、工事…此刻,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他猛地扑到沙盘前,沾着泪水和冷汗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迅地沿着那条泄洪故道丈量着距离,脑海中疯狂计算着上游旧堰口到野狐峪的距离、可能的降雨量、山洪形成的度、洪峰推进的流、裹挟物的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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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堰口…至…马场…直线…三十五里…但…泄洪道…蜿蜒…实际…水路…约…四十八里!”韩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嘶哑而快,手指在沙盘上划出轨迹,“若…暴雨…成洪…峰头…初…缓…后…借…地势…陡降…中段…流…可…倍增!过…‘鹰嘴岩’…狭窄处…裹挟…泥沙…断木…威力…再增!”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明昭,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若…此刻…上游…雨势…已起…一个时辰内…洪峰…必至!裹挟之力…足以…冲垮…未加固之…临时马栏!陷…三千…轻骑…于…齐腰…甚至…过胸…之…泥泞…乱石…洪水…之中!战马…惊惶…冲撞…骑手…坠马…十成…战力…能存…三成…便是…奇迹!”
嘶吼般的计算声落下,暖阁内一片死寂!唯有韩青剧烈喘息的声音和炭火盆的噼啪作响。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瞳孔深处那骇人的光芒骤然沉淀,化为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极致的冷静与杀伐决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猛地抓起沙盘旁代表传令兵的一支朱漆令箭!
“林红缨!”嘶哑的声音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响彻暖阁!
“在!”
“持…本宫…虎符!飞鸽…传令…黑石隘口…西烽燧…丙字…哨!”楚明昭沾血的唇齿间,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寒冰,“命…哨尉…苏妙!点…她麾下…最擅…攀援…潜行…爆破…之…女兵…三十人!轻装…简从!只带…火油!磷粉!雷火弹!半刻之内…出!”
“目标…野狐峪…上游…旧堰口!不惜…一切…代价!一个时辰内…掘开…堰体!引…洪水…入…泄洪故道!”
“再令!”她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钉在沙盘上野狐峪谷口那面倾斜的靛青小旗旁,“王猛!收拢…残兵!放弃…谷口…第一…防线!全员…退守…粮仓…第二…壁垒!固守…待变!烽火…为号!”
“最后…令!”她的指尖猛地戳向泄洪故道末端,赤炎部马场的位置,“待…洪水…过境…赤炎部…大乱…之时…”
“苏妙…率队…趁乱…突袭…敌营…辎重…所在!焚其…备用…箭矢!粮草!夺其…帅旗!而后…不必恋战…即刻…遁入…泄洪道…以西…密林!接应…自会…抵达!”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这副油尽灯枯的残躯中奔涌而出!精准!狠辣!环环相扣!将天时、地利、洪水、敌情、乃至己方仅存的三十名精锐女兵的力量,计算到了极致!这已非人力,而是近乎妖异的战场直觉与控局能力!
林红缨冰冷的脸颊紧绷如铁,眼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敬服!她双手接过那支沉重的令箭和虎符,单膝跪地:“末将领命!”身影如电,瞬间消失在暖阁门口。
命令已出。楚明昭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一松,巨大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眼前阵阵黑,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无法压制!
“咳…噗——!”
一大口滚烫的、近乎纯黑的淤血,猛地从她紧抿的唇齿间狂喷而出!如同绝望的泼墨,狠狠溅射在身前巨大的沙盘之上!点点暗红,染污了代表野狐峪的猩红区域,也溅在了旁边韩青那身崭新的靛青色学员服前襟!
“殿下!”侍立一旁的侍女骇然惊呼!
韩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喷血惊得倒退一步,沾着血渍的前襟如同烙铁般滚烫!他呆呆地看着沙盘上那片被血污覆盖的战场,再看向软榻上那道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玄色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击,狠狠撞碎了他心中所有的抵触、悲愤与无力!
是她…在用这副残破的身躯…用最后的心血…为野狐峪…为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搏那一线生机!那一道道精准到令人胆寒的命令…那将洪水化为兵锋的疯狂计划…竟是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暖阁中,由这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出的!
“殿下…”韩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敬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楚明昭靠在染血的软枕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片模糊。她沾满血污的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无力地挥了挥。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缓缓阖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沾着未干的冷汗与血珠。
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交给那三十名…即将在暴雨与洪水中…搏命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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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峪,上游,旧堰口。
铅灰色的天穹如同浸透了墨汁,低低压着嶙峋的山脊。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裸露的岩石和苏妙等人冰冷的玄铁轻甲之上,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响。雨水顺着甲叶的缝隙疯狂涌入,浸透了里衣,带来刺骨的寒意。脚下是湿滑粘稠的泥泞,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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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旧堰体横亘在山谷之间,由巨大的条石垒砌,年久失修,缝隙间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顽强的灌木。下方,便是那条深幽的泄洪故道,此刻已被上游汇聚的浑浊山溪灌满,水流湍急,出沉闷的咆哮。
“快!丙字位!三号点!埋设雷火弹!药量加倍!”苏妙的声音穿透风雨,冰冷而清晰。她玄铁面甲下的下颌线条绷紧,雨水顺着面甲边缘不断淌下。三十名女兵如同鬼魅般散开,两人一组,利用风雨的掩护和精湛的攀援技巧,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湿滑的堰体上,将一枚枚特制的、包裹着厚厚防水油布的雷火弹,塞进预先勘测好的、结构最脆弱的石缝深处!连接引线的动作快如闪电。
“头儿!西面坡上有动静!像是西戎的游骑哨!”趴在最高处一块凸岩后警戒的小荷(赵青禾)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传来,稚嫩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几个人?”苏妙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五个!轻装!正往这边摸过来!距离…三百步!”小荷迅回报。
苏妙沾满泥水的手猛地攥紧腰间的刀柄,深陷在面甲后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不能退!也来不及清除!一旦被缠上,惊动下方围困野狐峪的主力,计划全盘皆输!
“阿蛮!”苏妙的声音带着决断。
“在!”如同铁塔般的魁梧身影无声地移动到苏妙身侧。
“带…丙三、丙四!摸过去!无声…解决!尸体…抛入…泄洪道!”命令冰冷,字字带血。
“明白!”阿蛮眼中凶光一闪,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两名同样身材健硕、眼神凶狠的女兵,如同三头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没入西侧风雨交加的陡坡密林之中。
风雨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片刻之后,阿蛮三人如同滴着水的恶鬼,无声地返回,对着苏妙比划了一个完成的手势。泄洪道浑浊的水流中,似乎多了几团不起眼的、随波沉浮的暗影。
“雷火弹…布设…完毕!”负责爆破的女兵压低声音回报。
苏妙沾满泥水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下方泄洪道汹涌的浊流,狠狠向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