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自…极西…万里…之遥…安第斯…高山…”
“耐…瘠薄…抗…寒旱…不挑…地力…”
“亩产…最低…二十石…高者…可…逾…四十石!”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水!整个正堂瞬间炸开了锅!
“亩产…四十石?!”苏妙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大胤最好的水浇良田,精耕细作,粟麦亩产也不过三四石!四十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下!此物…当真可食?无毒?”赵青禾稚嫩的声音带着急切。
“从未听闻!此等奇物…真能在我大胤生长?”阿蛮瞪大了眼睛,满脸怀疑。
韩青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沾满泥土的“土豆”,手指在袖中疯狂地捻动着算盘珠子,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亩产二十至四十石?!若真如此…那庞大的粮秣缺口…北境七关…新录女兵…甚至…京畿黎庶…都将迎刃而解!这…这简直是神迹!不!比神迹更现实!更…恐怖!
“此物…块茎…为食…蒸…煮…烤…皆可…亦可…磨粉…制饼…”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许久,才掏出一本薄薄的、边缘磨损的线装册子——《齐民要术残卷补遗》。册子纸张泛黄,墨迹古旧,明显是古物,但其中夹杂的几页,却是崭新的熟宣,墨迹淋漓,笔锋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准与冷硬!上面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图文并茂地记载着土豆的性状、栽培要点、切块催芽之法、病虫害防治…甚至还有简易的食用方法图解!
这是她在系统信息洪流冲击、指环暖流护持下那短暂的清明中,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强撑着病体,呕心沥血默写出的残存知识!每一笔,都带着未干的血渍!
“按…此…法…种…”她将册子极其艰难地递向苏妙,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着…考功司…即刻…遴选…北境…河西…京畿…近畿…所有…无主…荒地!沙壤!坡地!无需…良田!”
“征调…所有…闲置…辅兵!女兵…后勤…营!以…军令…推行!抢…在…霜冻…之前…下种!”
“所需…种薯…本宫…亲自…向…肃州…要!”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开混沌的决绝!苏妙双手接过那本沾着楚明昭体温与血渍的册子,如同接过一座新铸的、足以定鼎乾坤的丰碑!冰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撼与敬服!
“末将…领命!”声音铿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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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京畿近郊,永定门外二十里,一片贫瘠的沙壤坡地。
这片被当地人称为“兔子不拉屎”的荒坡,往年只稀稀拉拉长些耐旱的茅草和荆棘。如今,却被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田垄整齐地切割开来。田垄间,人头攒动。
数百名身着靛青色后勤营服的女兵,挽着裤腿,赤着沾满泥浆的双脚,在泥泞的坡地上奋力劳作。她们的动作尚显生疏,却异常认真。按照田垄旁树立的、图文并茂的木牌指示,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裹着一层灰白色粉末(草木灰)、已冒出细小嫩芽的土豆块茎,埋入挖好的土坑中,再用脚仔细地壅上泥土。汗水混合着细雨,顺着她们年轻而坚毅的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
田垄旁,搭起了一座简陋的草棚。楚明昭裹着厚重的玄色貂裘,深陷在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藤椅中。她的脸色比一月前更加灰败,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半阖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林红缨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按刀侍立一旁,冰冷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尽管有女将军府的严令,有瑞亲王的支持,但土豆的推广,依旧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与质疑。京畿附近的良田主们嗤之以鼻,视这“番邦土疙瘩”为妖物,唯恐污了自家田地的风水。招募来的老农,面对这从未见过的种法(切块而非整颗下种),更是疑虑重重,出工不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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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孽啊!真是造孽!”一个须皆白、满脸褶皱的老农陈石头,拄着锄头,看着眼前热火朝天却在他眼中如同儿戏的景象,忍不住捶胸顿足,对着身边沉默记录的韩青抱怨,“韩文书!您说说!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好好的粟米不种,拿军粮喂人也就罢了!如今…如今竟要糟蹋这最后一点能种东西的坡地,种这…这劳什子的‘土蛋’?!切碎了埋土里?裹灰?这…这能活?!就算活了,那土疙瘩能吃?!别是毒物吧!到时候…颗粒无收…我们…我们这些被征来的老骨头…还有…还有这些女娃娃们…拿什么…交…交差啊!”说到最后,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韩青停下笔,苍白清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草棚中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账册上记录的、从肃州日夜兼程运来的、堆积如山的种薯数量,再扫过眼前这片被寄予了全部希望的贫瘠坡地。袖中的算盘珠子无声地捻动着,计算着投入与那渺茫的产出。巨大的压力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
“陈老伯!您快看!头儿那边出事了!”一个负责巡查田垄的女兵急匆匆跑来,声音带着惊慌。
众人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一片刚冒出嫩绿新芽的田垄旁,苏妙正带着几名女兵,死死拦住一个情绪激动、双目赤红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手里,竟攥着一把刚被连根拔起、还带着泥土和细小嫩芽的土豆苗!旁边,一小片田垄已被他粗暴地践踏破坏!
“你们放开我!放开!”汉子嘶吼着,声音充满了绝望与愤怒,“妖物!这就是妖物!拿军粮换来的妖物!种下去只会吸干地力!颗粒无收!我婆娘快饿死了!娃儿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你们还要糟蹋这点地!我跟你们拼了!”他挣扎着,试图冲向更多未遭破坏的田垄!
“拦住他!”苏妙的声音冰冷如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场面一片混乱!
草棚内,楚明昭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开!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死死盯住那汉子手中被蹂躏的幼苗,再看向远处那片被践踏的田垄!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深入骨髓的痛楚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瞬间冲垮了残存的虚弱!
那是希望!是万千将士的口粮!是女子从军之路不被斩断的根基!岂容如此践踏!
“扶…我…起来…”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从她沾血的唇齿间挤出。
“殿下!您的身体…”林红缨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澜。
“扶…我!”楚明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血腥气!
林红缨不再犹豫,冰冷的双臂如同最坚实的支撑,极其艰难地将那具轻飘飘、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体,从藤椅中搀扶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双脚,踏上了泥泞的田埂。厚重的玄色貂裘下摆拖曳在湿滑的泥土上,沾满了污浊。每一步,都牵扯着筋骨深处空茫的剧痛,让她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黑,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全靠林红缨死死支撑。
风雨似乎在这一刻骤然猛烈!冰冷的雨点狠狠抽打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她就这样,如同一个从幽冥地府中挣扎而出的幽灵,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那片混乱的中心!走向那个绝望的汉子,走向他手中被蹂躏的幼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震撼灵魂的一幕死死攫住!田垄间劳作的数百女兵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愕地望来。陈石头张大了嘴,忘记了哭泣。韩青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泥泞的账册上。就连那疯狂挣扎的汉子,也被这裹挟着无形威压、步步逼近的玄色身影所震慑,动作僵在了原地!
终于,楚明昭停在了那汉子面前。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刃,穿透风雨,直直刺入汉子惶恐绝望的眼底。
“你…说…这是…妖物?”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汉子被她眼中的寒光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她没有去夺汉子手中的幼苗,而是伸向旁边一处完好的田垄。她的手指枯瘦如柴,沾着泥浆和冷汗,异常艰难地、却又异常精准地,扒开松软的泥土。
一下…两下…三下…
泥土被刨开,露出了下方浅埋的土豆块茎。令人惊异的是,短短一月,那切块的种薯并未腐烂,反而在切口处长出了茂密洁白的根系!更有几处,已结出了指头大小、如同珍珠般圆润饱满的小块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