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苏妙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斥责。她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外罩考功司主官软甲,缓步走到队列前方,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每一张脸。
“我知道你们怕。”苏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耳中,“怕受伤,怕流血,怕死,更怕……输了这一场,让侯爷的心血付诸东流,让天下女子执剑卫国的路,被彻底斩断!”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我也怕。我怕侯爷的身体撑不住这雷霆一怒!我怕我们辜负了她的信任!但我更怕——”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怕我们连亮剑的勇气都没有!怕我们被那些轻飘飘的‘花拳绣腿’、‘空耗粮饷’钉死在耻辱柱上!怕我们亲手葬送侯爷用命为我们争来的这身军服、这个名字——大胤女兵!”
校场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女兵们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却多了一种挣扎的亮光。
“三日后,演武场,就是我们的战场!”苏妙的声音斩钉截铁,“那不是演武,是搏命!为侯爷搏,为我们自己搏,为天下所有想执剑的女子搏!你们告诉我——”她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喝问,“有没有种,把那些瞧不起我们的‘老卒’骨头敲断几根?!”
短暂的沉寂。
“有——!!!”
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的嘶喊,猛地从队列中响起!是楚念!她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冻得通红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涨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燃烧着凶悍的火焰,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狼!那眼神,像极了暖阁风雪夜中,她握着染血枯枝面对饿犬时的模样!
“有——!!!”
“有——!!!”
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的怒火和不屈的意志瞬间被引爆!一百名女兵,无论之前是紧张还是恐惧,此刻全都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浪汇聚,竟隐隐压过了呼啸的寒风,撞在砺锋碑上,嗡嗡回响!那是被轻视、被逼入绝境后爆的血性!
“好!”苏妙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斜指铅灰色的苍穹,“砺锋营!听令!”
“在!”百人齐吼,声震云霄。
“操演——‘钩镰锁甲阵’!今日练不死!明日就等着被人打死!开始!”
一声令下,校场瞬间化作沸腾的熔炉。苏妙居中指挥,阿蛮如凶神般督阵,赵青禾(小荷)则带着几名同样心思细腻的女兵,飞快地在沙盘上推演,用简陋的木块标记着敌我态势。韩青沉默地站在角落,苍白的手指在袖中疯狂捻动算盘珠子,计算着各种可能的冲击角度和伤亡比例,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暴露着他内心的紧绷。
楚念被分在最前排。她咬着牙,按照苏妙所授,双手死死握住一杆特制的、比寻常木枪短上一截、却在枪头下方多了一个锋利倒钩和一小段锁链的怪异兵器——这便是“钩镰枪”的雏形。练习突刺时,她要将那倒钩想象成撕裂敌人马腿的獠牙;练习拖拽时,则要想象锁链缠住敌人兵刃或脚踝的瞬间力。沉重的木制枪杆震得她虎口麻,每一次全力突刺都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摇晃,汗水混着雪水浸透了薄棉衣。
“腰沉下去!力从地起!你那点力气是给人挠痒痒吗?”阿蛮的吼声如同炸雷在她耳边响起,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拍在她后腰,巨大的力量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楚念闷哼一声,倔强地爬起,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泥污,再次握紧枪杆,眼中凶光更盛。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输!为了师父!为了那个在风雪夜给她名字、给她“惊凰”之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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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又一次被阿蛮拍得踉跄时,后腰被一只沉稳的手轻轻托住。她愕然回头,对上赵青禾沉静的眼眸。
“别硬抗阿蛮姐的力气,”赵青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钩镰枪不是靠蛮力硬碰。记住苏妙姐说的,我们阵法的核心是‘缠’、‘锁’、‘割’!就像对付野狗,正面扑咬是下策,绊它的腿,缠它的身,割它的喉咙才是上策!你的枪,要像毒蛇,快、准、刁!”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飞快地画了几个简洁的图形,演示着钩镰枪配合步法锁拿下盘的几个关键角度和力技巧。楚念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似懂非懂,但那股蛮干的戾气却悄然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专注的沉凝。
西山深处,另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地。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骄悍与不屑。
雷豹赤裸着筋肉虬结的上身,仅穿着一条皮裤,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虎虎生风。斧刃破空,出沉闷的呼啸。周围围着一圈同样精悍的老卒,大声叫好。
“跟娘们儿打?真他娘的晦气!”雷豹停下动作,抓起旁边的酒囊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脸上满是轻蔑,“赢了,那是欺负人,胜之不武!万一……他娘的,老子丢不起那人!”他环视着挑选出来的一百名精锐手下,这些都是跟着他从北境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个个手上都沾着西戎人的血。
“将军放心!”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卒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弟兄们心里有数!到时候收着点力,别真弄出人命来,给侯爷留点面子。不过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也得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长长记性!战场不是她们玩绣花针的地方!弟兄们说是不是?”
“是——!”百名老卒齐声哄笑,声浪里充满了对三日后的“游戏”的漫不经心和对对手的极端蔑视。他们磨着刀枪,谈论着如何“点到为止”地让那些女娃娃们吃点苦头,摔几个大跟头,最好哭鼻子跑掉,彻底断了从军的念头。
雷豹听着部下的哄笑,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想起了韩肃,想起了野狐峪……侯爷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可女兵……他摇摇头,甩掉那丝莫名的烦躁,将巨斧重重顿在地上:“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就算是陪娘们儿玩,也得玩出咱们镇北军的威风来!别他娘的阴沟里翻船,让老子跟着丢人!”
“诺!”哄笑声更响。
三日时光,在神都各方势力的瞩目、质疑、或明或暗的推波助澜下,倏忽而过。
演武之日,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西山演武场高耸的观礼台。凛冽的寒风卷着细雪,抽打在列阵的士兵甲胄上,出细碎的声响。
演武场占地极广,地面是特意平整过的夯土,此刻已被前几日的薄雪覆盖,又被无数脚印踩踏得泥泞不堪,更添了几分肃杀与真实战场的粗粞感。场边,临时搭建起的高大观礼台上,早已坐满了人。
新帝萧珏高踞主位,小小的身体裹在厚重的明黄龙袍里,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瑞亲王萧宏手持蟠龙金锏,肃立御座之侧,浑浊的老眼如同鹰隼,扫视全场,带着千钧威压。崔琰面色沉凝如水,端坐于文官之,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眼底深处是冰冷的算计。李弼则难掩一丝志得意满,仿佛已看到女兵溃败、裁撤令下的场景。谢清源依旧如同木偶般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沾了一点暗褐污渍的袖口。
台下,勋贵、武将、文臣、甚至一些被特许观战的世家子弟,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如同蜂群嗡鸣。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担忧地投向演武场中央泾渭分明的两个方阵。
东侧,一百名镇北老卒。清一色玄铁重甲,腰挎制式横刀,手持精铁长矛或厚背战刀,背负硬弓劲弩。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列阵森严,一股百战余生的惨烈杀气混合着铁锈与皮革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为正是雷豹,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抱着他那柄骇人的开山巨斧,虬髯戟张的脸上写满了不耐与毫不掩饰的轻视,目光如同看待一群待宰的羔羊,扫过对面的女兵方阵。他身后的老卒们,虽也列阵,但姿态明显松弛,甚至有人抱着胳膊,嘴角挂着戏谑的冷笑。
西侧,一百名砺锋营女兵。她们没有重甲,只穿着靛青色的制式薄棉操练服,外罩简单的皮制护心甲。武器更是奇特——人手一杆特制的钩镰枪!枪杆比寻常长枪略短,枪头下方铸有锋利的月牙倒钩,倒钩尾部连接着一小段寒光闪闪的精铁锁链!除此之外,每人腰间还挂着一面边缘锋利的圆形藤牌和几枚拳头大小、用厚布包裹的硬物(沙包)。女兵们列成一种前所未见的、略显疏松的三排纵深阵型,彼此间留有不小的空隙。为的苏妙,玄铁面甲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稳定如山。她身后的阿蛮,如同一尊怒目金刚,凶悍的目光死死锁定对面的雷豹。楚念站在第一排最右侧的位置,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冻得通红的小手死死攥着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钩镰枪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前方泥泞的地面,牙关紧咬,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般的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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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时辰已到。”一名礼部官员躬身禀报。
萧珏有些无措地看向瑞亲王萧宏。
萧宏浑浊的老眼扫过场中对峙的两军,最终落在那顶被林红缨亲自护卫着、刚刚抬上观礼台一侧的暖舆上。暖舆垂着厚厚的玄色绒帘,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苍老却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全场:
“演武——开始!”
咚!咚!咚!
沉闷而巨大的战鼓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骤然炸响!每一声都狠狠敲在观战众人的心坎上!
“镇北军!锋矢阵!碾碎她们——!”雷豹猛地举起开山巨斧,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根本不屑于用什么战术,只求以最狂暴、最碾压的姿态,一击定乾坤!彻底粉碎这些女娃娃可笑的自尊!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