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刚一落地,秦家几位有分量的爷们——秦老爷的嫡长子、嫡长孙,皆是在京中颇有声望的人物——便亲自备了礼,登了顾家的门。他们并未去找顾廷烨的留守管家,也未曾理会澄园的人,而是径直点明,要见顾家的宗族长老。
顾家宗祠内,香火缭绕,青烟袅袅,供奉着顾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几位白苍苍的宗族长老端坐上位,神色肃穆。秦家人进门后,依着规矩行了礼,便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长老,今日冒昧打扰宗祠清净,是为了一桩旧事,更是为了顾家大房遗孀邵氏与孤女娴姐儿的体面。”
为的秦大老爷取出早已备好的账目册与几份地契副本,双手奉上:“当年大郎(顾廷煜)自幼病弱,需好生静养,他在世时住的那处院子,还有这些年大房母女的一应开销用度,实则皆出自他已故生母、我秦家姑奶奶大秦氏的嫁妆。此事,我秦家历年账目皆有详细记载,当年经手的老仆、钱庄的凭证,人证物证俱在。先前念及顾秦两家乃是骨肉至亲,不必分得如此清楚,便从未对外多言。”
他话锋一转,神色陡然严肃起来,目光扫过诸位长老:“可如今,却听闻外界有些风言风语,竟说大郎一房多年来多是仰赖继母白氏夫人的嫁妆过活。此等言论,不仅玷污了大郎的清名,更是对我秦家姑奶奶的亵渎!大秦氏乃是堂堂秦家嫡女,嫁妆丰厚,岂需仰仗他人接济?如今娴姐儿即将出嫁,正是关乎两家颜面的要紧时候,我秦家绝不能坐视这等混淆黑白之事继续流传,特此向诸位长老说明原委,并奉上相关凭证,以正视听!也省得日后有人再拿白氏夫人的嫁妆说事,污了大郎的身后名!”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全了“一家骨肉”的情分,未曾直接指责顾家,又狠狠打了那些试图用“白氏嫁妆”拿捏人的脸——谁都清楚,这话里的“有人”,指的就是远在川中的顾廷烨。
顾家的宗族长老们面面相觑,皆是人老成精之辈,如何听不出秦家话里的机锋?他们当即让人去后堂取来顾家的旧账,又传了几位当年的老家人问话,一番查证下来,果然如秦家所言,那处院子的购置款项、大房历年的用度,皆与大秦氏的嫁妆账目。
长老们心中顿时明了,对顾廷烨之前那番“我的钱”“白氏嫁妆”的混账说辞更添了几分不满。顾家虽是侯府,却也需顾及名声,更要忌惮秦家在清流中的影响力——秦家世代书香,真要闹僵了,于顾家百害而无一利。
几位长老交换了个眼神,当即表态:“秦家高义,多年来默默扶持大房,是我顾家疏忽了,未曾查明原委,让秦姑奶奶的名声受了委屈!”“此事我等已然知晓,定会严加约束族中之人,绝不容许再有流言蜚语中伤大郎一房!”“邵氏与娴姐儿自有其产业傍身,日后安心度日便好,秦家放心,我顾家定会护得她们母女周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谁都没想到,秦家竟会如此快刀斩乱麻,直接拿出铁证,通过宗族将事情彻底捅破,把顾廷烨那套说辞驳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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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川中的顾廷烨,很快便收到了京中管家的详细汇报。当他听到秦家不仅拿出了人证物证,还直接跳过他,找了宗族长老定调,将他引以为傲的“白氏嫁妆”理论彻底推翻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暴雨前的乌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咔咔”作响,指节白,胸中怒火翻腾,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却偏偏无处泄。秦家这一手,实在太过狠辣,占住了绝对的道理和规矩,他若再纠缠不休,不仅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小肚鸡肠,更会彻底得罪秦家和顾家宗族,于他的仕途和名声皆无益处。
明兰在一旁静静看着丈夫阴沉如水的脸色,心中轻轻叹息。她早便劝过顾廷烨,凡事留一线,莫要把话说得太满,尤其是邵氏与娴姐儿孤女寡母,实在不必如此步步紧逼。可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又自恃占了“白氏嫁妆”的法理,不肯听劝。如今被人抓住把柄反将一军,也只能认栽。
沉默了许久,书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顾廷烨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中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赌气,还有几分对京中事务的厌倦:“既然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宗族也点了头……哼!我与夫人军务在身,不便回京。送嫁之事,就让……就让两个孩子自己看着办吧!”
他这话,既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变相承认了既成事实,也带着几分甩手掌柜的意味——你们不是能耐吗?能自己找好住处,能搬来宗族压人,那你们就自己折腾去吧,我顾廷烨不掺和了!
一场原本可能酿成永昌侯府与宁远侯府彻底决裂的风波,就在秦家快刀斩乱麻的操作、梁家暗中的推动,以及那桩“买一送一”的娃娃亲的催化下,以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邵氏带着娴姐儿,终于得以体面地搬入了属于她们自己的西郊小庄园。园内清幽安静,再无人置喙她们的住处来源,也无需再看旁人脸色,母女二人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安心筹备娴姐儿的婚事。而梁家,也成功地在与顾家的这次交锋中,既保全了邵氏母女的里子和尊严,也守住了自己侯府的面子,可谓皆大欢喜。
唯有十二岁的梁圭锐,在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八岁的未婚妻后,连着好几天都蔫头耷脑的。平日里爱说爱笑、上蹿下跳的少年,如今见了谁都低着头,生怕别人提起那桩“赠送”来的姻缘。就连骑射课上赢了同伴,也没了往日的得意,只闷闷不乐地想着:好好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多了个素未谋面的小未婚妻?这家族联姻的“捆绑销售”,也太不讲道理了!
秦家夫人再次登门永昌侯府时,眉宇间没有寻常喜事的轻快,反倒凝着一层复杂难言的神情,似感慨,似惋惜,又似带着几分尘埃落定后的怅然。她与梁夫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热茶,袅袅水汽氤氲了两人的面容,秦夫人未语先叹,一声轻叹,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梁夫人,不瞒您说,此番事了,我这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秦夫人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暗纹,眼神飘向窗外,悠远得像是穿透了时光,“我们如今做的这一切,看似是我们秦家顾念旧情出面,你们梁家鼎力推动,才为邵氏和娴姐儿争得了这份体面。可直到前几日,我们着手去办地契置换、官府过户等一应琐事时,才现……才现我们做的,竟是大郎(顾廷煜)早就谋划好,只差最后一步的事情了。”
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涌上讶异,追问道:“秦夫人的意思是?大郎他……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对那位早逝外甥的敬佩与惋惜,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郎他……当真是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到令人心惊。他生前身子虽弱,可脑子却比谁都清楚。我们整理秦家与他相关的产业账目时才现,他竟早已将自己静养的那处院落、名下另一处近郊田产,还有我们秦家西郊那个庄子的地契、历年往来账目,都梳理得一清二楚。就连两处产业置换所需的文书草稿、证人名单、官府那边该打点的关节,他都一一打通了,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最后去顺天府过明路的那一道手续,和一纸正式的地契文书了。”
她顿了顿,喉间似有哽咽,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那日,邵氏听闻我们要为她置换产业,便想着去大郎生前静养的院落收拾些遗物留作念想。就在书房书架后的暗格里,她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钥匙是大郎生前常带在身上的那枚。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份地契副本,竟还有大郎写给我家老爷和我的两封亲笔信。”
“信里说了什么?”梁夫人忍不住前倾身子,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病弱到常年卧榻、说话都轻声细语的顾家大郎,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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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抬手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浓浓的动容:“信里,他把一切都想到了。他说自己身子孱弱,恐难久伴邵氏与娴姐儿左右,顾家内宅复杂,二弟廷烨性子刚硬,又与白氏情分深厚,他身后,妻女孤弱,怕是难以立足。他恳求我们,待娴姐儿议亲之事定下、时机合适之时,便将他静养的院落与秦家西郊的庄子置换过来,把置换后的新地契,直接落在邵氏名下。”
“他说,”秦夫人一字一顿,复述着信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此一来,邵氏母女才算真正有了傍身的私产,不必仰人鼻息,不受制于人,往后日子才能安稳。他还说,秦家是他的外家,只有托付给我们,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此刻的沉默格外凝重。
梁夫人久久无言,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受到的震撼,如同惊雷滚过,久久无法平息。她一直以为,这次能为邵氏母女争得体面,是自己运筹帷幄,是曦曦机敏想出了资产置换的对策,是秦家风风火火出手相助,却万万没想到,她们所有人,竟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沿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年轻人,在生命尽头为其妻女铺就的道路前行!
顾廷煜!
那个名字在心中反复回响。那个世人眼中病弱苍白、注定早夭的顾家大郎,那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男子,竟有如此深沉的爱护与惊人的算计!他算到了顾家的复杂,算到了弟弟顾廷烨的强势,算到了邵氏的软弱,算到了娴姐儿的年幼,甚至可能早已算到,娴姐儿的婆家,绝不会坐视孙媳受辱,定会出手相助……他几乎算尽了身后的一切变数,只为给他的妻女,留下一方不受风雨侵袭的安宁天地。
“若不是天不假年,以顾大郎的心智谋略……”梁夫人喃喃道,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尽在不言中。若顾廷煜能健康长寿,凭他这份心思与城府,顾家的局面,乃至与顾家相关的秦家,或许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秦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是啊,大郎他……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们如今做的这些,不过是按着他的遗愿,替他走完这最后一步罢了。他才是真正护着邵氏母女一辈子的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内宅,墨兰、苏氏听闻后,也都久久失神。墨兰想起自己当年在盛家的步步为营,更能体会顾廷煜那份为妻女谋划后路的苦心,心中满是敬佩;苏氏则感念顾廷煜对邵氏母女的深情,暗自庆幸没有辜负这份托付。
林苏(曦曦)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一切,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穿越而来,见多了封建礼教下的凉薄与算计,见多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家族纷争,却从未想过,竟会有这样一位男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与心血,为妻女编织了一张最坚固的保护网。
在这吃人的封建礼教下,原来也曾有过如此深沉、智慧且极具前瞻性的父爱与夫责。顾廷煜没有惊天动地的功绩,没有叱咤风云的权势,却用他独有的方式,试图为他在意的家人,在这布满荆棘的世间,开辟一条安稳的生路。
而她们,阴差阳错,竟成了帮他完成遗愿的人。
顾廷烨那句带着赌气意味的“让孩子们自己办”,传到永昌侯府时,起初确实在正厅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慌乱。
“这怎么行?”梁夫人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扣,“没有男方高堂坐镇,没有女方父母主持,这婚礼算什么样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再说,顾家那边要是趁机拿捏,慢待了娴姐儿,我们梁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管事嬷嬷们也跟着附和,满脸愁容:“老夫人说得是,这婚嫁本就是两家长辈做主的事,如今长辈都缺席,流程上就说不过去,怕是要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柄。”
厅内一时议论纷纷,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可今时不同往日,梁家内宅经了林苏(玉潇)潜移默化的影响,又经了数次风波的磨砺,早已不是当初那般遇事只会慌神或内斗的模样。
就在众人无措之际,苏氏站了出来。这位平日里低调温和、凡事不争不抢的二奶奶,此刻脊背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神沉稳得让人安心。她主动向梁夫人躬身请缨,声音清晰而坚定:“母亲放心,顾侯爷既说了让孩子们自己办,那我们就按‘孩子们自己办’的规矩来。只不过,这‘自己办’,也得办出我们梁家和顾家大房的气派来!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更不能委屈了娴姐儿。”
墨兰也立刻上前一步,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附和道:“二嫂子说得极是。他们不回来正好,省了许多虚情假意的寒暄,也杜绝了临场刁难的可能。我们关起门来,把该做的都做到极致,一样能让娴姐儿风风光光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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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沉稳干练,一个机敏果决,往日里或许还有些小摩擦,此刻却同心协力,心中大感欣慰。她沉吟片刻,当即拍板放权:“好!这桩婚事,就交给你们二人全权操办!府中人力、物力,任凭你们调用,公中银钱也只管支取。若有难处,随时来与我商议,我给你们做主!”
得了婆母的全力支持,苏氏和墨兰如同有了尚方宝剑,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们第一时间召集了府中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和账房先生,将婚礼的一应流程——从纳征、请期到亲迎、合卺,从头到尾掰开揉碎,逐一梳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们定下的核心原则只有一个:以我为主,杜绝意外。
没有男女双方家庭的繁琐互动?正好!苏氏直接拍板,将迎娶和送嫁的流程合并精简,去掉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但该有的核心礼仪——跨火盆、过马鞍、拜天地、敬茶等,一样不少,且全程由梁家主导。所有环节只在必要时象征性地询问邵氏母女和梁夫人的意见,既显尊重,又不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