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汗毛倒竖,冷汗湿身,若非见过世面,便要一屁股坐在当场。
“您猜那是什麽?”
村长儿子浑身都在抖:“手指甲……那是小孩的手指甲!”
村长手中烟杆一颤:“莫丶莫不是你看错了吧!”
“生怕闹错,我……把那小壳带回来了!”村长儿子果真是个有些胆气的,抖着手自怀里一掏,是一块碎布头做的帕子,帕子展开,泥土混着一片小壳,躺在其中。
村长丶村老,与岳家村唯一一个赤脚医生,都一一辨认过,又与村中小童对比过,衆人终于确认,这片小壳确如村长儿子所说,是小孩的指甲!
满村消失的孩童丶笑而不谈的村民丶吃饱的肚子和齿缝抠出来的小指甲——
“汪家铺……只怕已遭了难了!”
村长重重坐进椅中,抓着烟杆的手已经僵了:“这事诡异,一点风声不闻,绝对不寻常。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须得尽快禀明神湘君,请求神湘君庇佑。
“岳勤,你领人,趁天刚黑没多久,马上出村,去望秋山!岳林,你也领几个人,去县城,就说岳家村与汪家铺都遭了妖魔,到县衙求官爷派法师来!”
岳林,也是村长儿子,闻言皱眉道:“爹,神湘君至少显灵过,县衙……恕儿子直言,只凭这一片指甲,与我所见所闻,官爷可不一定会管,不给我们定个扰人清梦的罪名,逮进狱中去,都算是好的了。”
“那也要去!”村长瞪他,“我们能求的就这些,哪怕万分之一的活路,也不能放过!”
一衆汉子应喏,转身去了。
然而,没多久,便出事了。
“岳勤岳林他们申时不到走的,酉时就忽然回来了,说都办妥了。村长觉得不对,抓着岳林问,岳林说要单独讲,就拉着村长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村长就也笑着说,都办妥了,安心等着就是……”
荷瓣羽舟上,领头之人哆嗦着嘴唇道,“当时岳三家的带着小鹤也在旁边,小鹤就突然说,要等就去村庙等,她害怕。
“村里人心里也害怕,一听小鹤这麽说,赶紧都答应着,就要往村庙去。谁知村长却忽然发话了,说谁都不许去,就要在这里等着。
“大夥瞧着村长和岳林他们脸上那笑容,终于觉出怪来了,就有人大喊了一句,说跑!”
岳家村或机灵的,或迟钝的,都在那古怪而压抑的氛围里,被这一声喊激了起来,拔腿就奔。
岳家村虽病急乱投医般,改信了神湘君,可要改村庙,要送神再请神,却不是那麽简单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要送走通天大娘娘,就费了许多时日,还没来得及雕好神湘君的新神像,迎神入门。眼下,村庙里无神,便只供了那盏救下岳小鹤的白纸荷灯。
可饶是如此,也是个念想,总比没有的好。
村人仓皇跑动之际,不少人都被四周无光的黑暗吞没,其馀可不容易到了村庙,一转头,却见村长等人就挂着笑脸,慢悠悠跟在後面,还温声问他们,要往哪里去。再一看,方才消失在夜色里的村人不知何时,也都出现在了村长身後,笑着望着他们。
村人大骇,纷纷往庙里躲,有的还已仓皇跪地,拼命朝那白纸荷灯磕头,祈求神湘君显灵。
“这里一张破纸,山里一座破石像,都半点神异没有,被谁拿来糊弄糊弄你们罢了,还真有人信?”
岳林笑着,对庙内一切不屑一顾,同村长向前走着,便要一网打尽。
然而,却就在他们擡起步子,迈上村庙门槛的这一刻,庙内供桌上,白纸荷灯却忽地一震,继而光芒大作,映照得庙内如同白昼。
村长与岳林当先被照到,齐齐发出一声惨叫,砰砰倒飞摔出。其馀跟在他们身後的村人也都大叫,飞快後退躲闪,唯恐被那光芒照到。
“神力?!”岳林睁大双目,死死盯着庙内,眼底闪过一道扭曲黑气,“岳家村怎会有蕴含神力之物!”
而这一摔,似乎也将村长摔清醒了,他猛地扬起脑袋,嘶声大喊:“快!去请神湘君!妖魔已至,去请神湘君!”
这一声喊完,村长的脑袋便又垂了下去,几息後,再度擡起,却是一张慈和笑脸:“你瞧你们,躲在里面做什麽?快,快出来,和大家团聚,我们才是一村人呀……”
“我们本想都一块出来的,带着您的白荷灯,但是那灯离了庙,就会变暗,没办法,我们就喊了十来个人,一人分一点荷瓣上的纸边边,带着一点光亮,往外闯,”大山跪坐在荷瓣羽舟上,哽咽着,“十来个人,就我们三个活着出来了……神湘君,求您,求您救救岳家村吧!我大山在这里给您磕头了,岳家村一定永生永世供奉您!”
“不必如此,”白荷灯轻晃,清风扶起了大山,“能救,我自然救。”
大山三人大喜,又哭又笑,再次叩倒。
而如此说话间,岳家村也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