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听得心潮澎湃,母亲不仅有了掌控内宅的手腕,更有了着眼全局、隐忍布局的谋略。这不再是后宅妇人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家族斗争智慧。
“母亲,我明白了。”墨兰郑重道,“产业这边,我会尽快拿出详细的推广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技术保密和人员筛选也会更加严格,绝不让长房安插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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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也点头:“信息和人心方面,我会和昭哥儿仔细筹划,步步为营。”
一场针对长房的、静默而绵长的反击,就此拉开序幕。春珂的“消失”,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弃子,亦是保护重要棋子梁玉湉的必要牺牲。而梁玉湉的新生,则成为了三房内部凝聚力量、寄托未来希望的一个象征。
梁夫人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灌入,吹起她的鬓,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坚定。庭院中,尚未融尽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如同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锋芒。
风已起,网将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她的孩子,绝不会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们将在隐忍中积蓄力量,在沉默中编织罗网,等待着给长房致命一击的那一天。
腊月二十八的永昌侯府,红绸灯笼已挂满抄手游廊,檐角积雪在正午阳光下融成细流,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却冲不散府中弥漫的紧绷气息。后厨传来砧板笃笃作响,香料与肉脂的香气混着浆洗晾晒的皂角味,刻意营造出的年节氛围里,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滞涩——梁晗失踪几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份空缺像块冰砣,压在每个人心头。
“驿传!官方驿传送来了梁晗爷的箱笼!”
门房的喊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府中的沉寂。消息顺着回廊飞蔓延,各房原本慢悠悠打理年节琐事的人,瞬间像被抽了引线的炮仗,纷纷丢下手头活计往前厅涌。梁老爷刚在书房核对完祭祖的祭文,闻言猛地拍案起身,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黑团,他却顾不上擦拭,踩着靴子大步流星往外走,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梁夫人正对着镜奁插簪,听见消息手一抖,赤金点翠的簪子滑落间,砸在描金镜台上出清脆声响,她脸色煞白地扶着梳妆台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碎玉般的珍珠,竟浑然不觉。
正厅内,六个黑漆描金的大箱笼并排而立,箱角贴着鲜红的“梁”字封条,上面盖着官方驿传的朱红大印,纹路清晰,看不出半分伪造痕迹。梁老爷亲自上前,指尖按在封条上,指腹的老茧摩挲着粗糙的纸张,喉结滚动了两下,才沉声道:“开。”
仆从们小心翼翼地撬开封条,掀开箱盖的瞬间,珠光宝气与笔墨书香混杂着药材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最上面的箱子里,码放着几方砚台,砚石细腻温润,正是梁老爷最爱的端溪老坑料,旁边搁着两锭徽墨,墨色如漆,隐隐泛着松烟的清香,一看便知是上等佳品。梁夫人的那箱更是丰厚,整张的紫貂皮料毛色油亮,边缘整齐无半分瑕疵,旁边的锦盒里装着长白山的老山参、深海的珍珠粉,都是极其名贵的滋补之物。
各房兄弟子侄的礼物也一一取出,笔墨纸砚皆是名家监制,弓马用具打磨得锃亮,连未成年的小辈都有精致的时新玩意儿,样样合宜,挑不出半分错处。可当三房的礼物被捧上来时,厅内的窃窃私语声忽然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样东西上。
墨兰的面前摆着一套红宝石头面,鸽血红的宝石颗颗饱满,切割得棱角分明,在光线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红光,款式是京城今年最新的样式,比宫中贵妃的饰还要华贵几分。旁边的素笺上,是一行潦草的字迹,正是梁晗平日的笔体:“夫人持家辛苦。”墨兰捏着那笺纸,指尖能感受到宣纸的细腻,可心头却泛起一股凉意——梁晗从未如此体贴过,更别说送这般贵重又合时宜的饰。
宁姐儿捧着那匣香料,指尖拂过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匣,里面的香料色泽清雅,是宫中刚流行起来的“醉春烟”,据说只有皇后身边的人才能得见。字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闻吾儿将入宫侍奉,父心甚慰,愿谨言慎行,光耀门楣。”她眼眶微红,却不敢轻易落泪,入宫之事虽早有定论,但并未完全对外公布,父亲远在他乡,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婉儿的古籍拓本是宋版孤本,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文房四宝更是选了她惯用的“澄心堂纸”和“鼠须笔”,字条上“伴读清贵,当以诗书养性,父盼你勤勉”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叮嘱。她捧着拓本的手微微颤抖,伴读之事是几天前才由梁夫人私下定夺,尚未告知府外之人,这送礼之人,竟连如此隐秘的事都了如指掌。
闹闹和锦哥儿的礼物堆在一旁,一大包肉干紧实耐嚼,奶饼散着浓郁的奶香,防风护具的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显然是精心挑选的实用之物。字条上“边关苦寒,保重身体”的叮嘱,朴实却暖心,可谁也没忘,锦哥儿随军去边关是陛下的绝密安排,除了核心几人,府中知晓者寥寥无几。
最后,那本看似寻常的《九州游山杂记》被送到了林苏面前。封面是普通的蓝布封皮,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人翻阅过多次。墨兰好奇地接过翻看,刚翻到第三页,脸色便微微一变,她不动声色地将书递还给林苏,指尖在书页边缘飞快地划过。林苏低头看去,只见在“西山多石,色青黑”的段落旁,有人用极细的狼毫笔标注着一个小小的“铁”字,旁边画着三道横线;“南疆有山,草木不生”的注解旁,是一个“煤”字,下面点了四个墨点;更有几处偏僻山川的描述旁,标注着罕见的矿物名称,字迹细如蚊足,不仔细辨认根本无法察觉,却字字指向明确,绝非无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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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带的字条只有短短一句:“曦姐儿聪慧,闲时翻看,或可解闷。”
“笔迹!快拿晗儿往日的书信来!”梁老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幕僚们连忙取来梁晗之前的手札,众人围在一起比对。只见两张纸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起笔收锋、撇捺转折,甚至连偶尔出现的顿笔习惯都分毫不差,若非仔细观察“甚”字的竖弯钩末端多了一丝极淡的回锋,“谨”字的言字旁略宽了半毫,几乎能以假乱真。落款处的“梁晗”二字,与梁晗的私章盖在一起,印章的纹路、印泥的色泽,都与平日所用别无二致。
“是晗儿的字……可他怎么会……”梁老爷拿着两张纸,手不住地抖,眼角的皱纹拧成一团,更有满心的疑虑,“他在哪里?府中这些隐秘事,他远在外地怎会知晓?”
梁夫人站在一旁,紧紧攥着那紫貂皮料,指节因用力而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看着那些礼物,脸色沉凝如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始终一言不,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墨兰将所有东西看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林苏手中的那本杂书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她凑近林苏,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贴心?这哪里是贴心,分明是把咱们三房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连曦曦你喜欢琢磨那些‘旁门左道’都知道,这份‘心意’,未免也太吓人了些!”
林苏接过杂书,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隐秘的标注,纸张的粗糙触感与指尖的冰凉交织在一起,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她太清楚了,真正的梁晗对女儿们向来漠不关心,别说知道她喜欢研究什么,就连她的名字都时常叫错,怎会特意送来这样一本标注详尽的杂书?这根本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关爱,更像是一场精准的试探——试探她是否能看懂这些标注,试探她的“特别”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看来……除了盛明兰,还有别人也在怀疑我的‘来历’。或者,对方……本就和我一样‘异常’?”
墨兰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看向林苏,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是啊,林苏喜欢的是农务喜欢植物怎么会对矿物感兴趣?梁晗失踪两月,音讯全无,如今突然寄回如此“贴心”的礼物,知晓如此多隐秘,笔迹又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是长房的阴谋?可长房那些人,向来是直来直去的蠢笨手段,怎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能将梁晗的笔迹模仿到以假乱真,还能把府中隐秘摸得这般透彻?若是为了扰乱视线,直接栽赃陷害岂不是更直接,何必费尽心机送这些礼物?
是梁晗真的没死,被人胁迫?可胁迫之人只需让他写封家书报平安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送这些针对性极强的礼物,暴露对府中之事的了解?
还是说……这个“梁晗”,根本就是个知晓梁晗失踪、知晓梁府内情、甚至知晓林苏“特别”的局外人,故意伪装成梁晗的模样,用这份年礼作为敲门砖,强行介入永昌侯府的棋局?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让墨兰浑身冷。她看向那些堆放整齐的礼物,只觉得那珠光宝气背后,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层层帷幕,死死盯着三房的每一个人。
正厅外,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光影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痕迹,像是一张张诡异的脸。各房的人还在窃窃私语,有人惊喜,有人怀疑,有人不安,唯独三房母女,脸色凝重地站在原地,心头被一层浓重的迷雾笼罩。
林苏摩挲着《九州游山杂记》的封面,指尖感受到纸张下隐藏的秘密,目光投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深蓝色的夜空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整个侯府笼罩其中。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一个更隐秘、更强大的对手已经出现,一场涉及更广、更凶险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和母亲、姐妹们,必须在这场迷雾重重的棋局中,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假梁晗”,守住三房的安宁,更要守住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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