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悯明白她方才脸上的“叹为观止”是什么意思了:“那岂不是同苏修士那时与蒲先生争论的一般无二?”
是啊,所以她才会那么多次地怀疑这个世界是某个人创作的小说,而苏逢雨是作者意识的一部分。因为这思想在一个古代人,甚至修士身上,还是太超前了。
但这样的猜测无疑又抹杀了苏逢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思想的独特性和前瞻性,仿佛她非得是个什么现代背景才能得出这样的思考,仿佛现代跟古代对比很了不起似的。
实际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每一天,她都觉得现代很多时候在咀嚼古代留下的糟粕,而千百年来,岁月凝练出的精华已经在不断的文化变迁中,被网眼巨大的筛子筛去了。
更荒谬的是,古代文化中的精华就像必须以某种形式服用的药剂,譬如片剂或是胶囊。现代的某些人却非要把片剂碾碎,把胶囊掰开倒出里面的粉末,于是良药变成了要人命的剧毒,精华变成了糟粕,而做出这一切的人们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嫡庶和冠夫姓本来就是古代一直有的东西啊。”
关云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围观过的无数场互联网骂战,一股久违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我那时,有很多人都会在这样的称呼上与人争执,起先我还会觉得,这是在为女人谋求正当的利益,可时间久了,另一种言论逐渐让我犹疑不定。”
楚悯的目光看向她。
“如果我们发自内心地将自己放在与男人同等的地位,那么尊称是我们应得的,许多事情是不需要总挂在嘴边,进行所谓‘抗争’的。”
这也就是所谓的主体性与客体性的话题。社会默认的主体是很少被“要求”的,因为他们做什么都能得到谅解,而作为客体的女性则始终被社会束上各种形式的枷锁。
爱漂亮变成了“服美役”,变成了“取悦男人”;减肥追求更瘦变成了“畸形审美”;甚至连穿粉色的衣服都成了“媚男”。
“倒不是说抗争是全无意义的,抗争当然有其意义,但很多人只是嘴上喊得大声,实际从未付出过行动,只是像见到了某些字眼,就会被激发特殊反应的应声虫。”
“更可笑的是,”关云铮叹了口气,“很多嘴上喊着‘将属于女人的称呼还给女人’的人,如果去翻看一番过往言论,会发现这部分人没少攻讦女人,而她们也是女人。”
喊着“把妹妹这样的女性称呼还给女性”的人,平台ID却叫腐癌姐死全家,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如果上网检索,发现多数“服美役”“媚男”这样的字眼,更多地出现在注册信息为女性的用户口中,这难道不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如果嘴上喊着守护群体的利益,而实际却在干着伤害群体内部个体的行为,这样的守护也是值得称道的吗?
“我们”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自由?是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指指点点但“我”不在乎的自由?还是不管“我”不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横插一嘴的自由?
楚悯仿佛从她的话里窥见了一丝另一个世界激烈言论的端倪,一时沉默着没有再开口,过了片刻才说:“那苏修士彼时说出那些话……”
你又是怎么想的?
关云铮是个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乐子人,在苏逢雨和蒲飞鸢两人的事上,只想嗑点无伤大雅的cp,不想讨论苦大仇深的话题。
但她面对楚悯还是坦言说道:“苏修士的爱恨……很具体,她爱的是有名有姓的人,恨的是罪行昭彰的人,她也在践行自己说的话,因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逢雨的爱恨在关云铮看来跟性别没什么关系,只是恰好她碰到的烂人在某个性别群体中,出现的概率格外大而已。只能说还好现在是古代,不然苏逢雨大概会从琴师变成拳师吧。
楚悯自觉这个问题很是令人不快,正要说点什么弥补,就听关云铮又说道:“我在原本世界的躯体,大约是已经死了的,在初来此地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想着若是有一天我必须回去,会怎么样。”
楚悯被她那句“死了”吓了一跳,手里的琴谱被她抓得在风中哗啦作响。
关云铮的神色很坦然:“现在想想,希望我能够不用回去吧。毕竟我真的死了的话,回去了也不会对那边产生什么新的影响,见到父母不为我伤心,我自然伤心;可见到他们为我伤心,我恐怕更要难过,还是留在此地为好。”
留在这里,多少能做点什么,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原身,亦或是为了这些关心她在乎她的人。
好吧,她得承认,这些冠冕堂皇的措辞只是她不想面对现实的借口,她是个时常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但好在还有十分的勇气去坦荡地承认。
只是希望那个让她来到此世的缺德神仙此时听见了她的心声,不要一时兴起,又把她遣返回原来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写完了干脆发了[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