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着东海实在很有些偏僻了,况且我看此处更像是海上孤岛,人迹罕至倒也不奇怪。”叶泯犯着嘀咕,“方才追杀我们的又是谁?门中弟子吗?”
楚悯摇了摇头:“不像。迷津渡素来以世外之人自持,行事作风很有些仙风道骨,应当不会无端追杀。”
“难道这也是章先生布设幻境的一部分?”有心之人安排之下,就算不得“无端”了吧?这“端”分明有得很啊。
话音刚落,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应该不至于……这么坑人吧。
“不过我倒是也听说过,近年来迷津渡周围海域不太平,兴许他们看我们面生,将我们视作敌对,也不是不可能。”楚悯说道。
这回轮到叶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云铮和谭兄在何处,是不是安全。”
楚悯反而不甚担心:“记忆不曾被混淆的话,谭兄所知未必比我少,大约已推测出此地情状了。章先生应当也不会对云崽多加束缚,若是遇上危险,以云崽当下的功夫,应对起来不是问题,顶多需要她动点心眼。”
谭一筠平日里修炼任务没有他们重,步雁山掌管归墟一应事务,许多时候并没有太多闲暇,往往只能在关键处指点几句,便放谭一筠自己去探究了。
但也正因闲暇颇多,谭一筠在藏书阁待着的时间比他们三人加起来的几倍还要多,不是看这个仙门杂谈,就是看那个仙门秘史,对各地仙门的发展很是了解,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仙门百晓生”。
至于云铮……
“你为何觉得章先生不会对云崽多加束缚?”叶泯不解。
“云崽出去后会骂他的吧。”楚悯微笑。
叶泯:“……”也对。
虽然他们三人若是被绑,云铮也会为他们指责章先生,但云铮自己被绑,出了幻境大约要气急败坏了。
毕竟难得有个不需要顾忌他人承受极限的修炼机会,能够不计后果地……打架,若是被绑,章先生大概确实是要挨骂的。
“至于心眼……”楚悯嘴角的笑意明显了一些,“不如见到云铮后问问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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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谭一筠接过关云铮递过来的药,取出些抹在手腕上,险些破皮的地方被刺得一阵龇牙咧嘴,一时之间几乎要怀疑凌风起的用心。
关云铮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抹完:“是不是很刺激?真的很好奇凌师伯都往里面放了些什么。”
谭一筠三下五除二地给自己上完刑,将药瓶子递回去,便听关云铮接着说道:“海盗。”
“嗯?”谭一筠没反应过来,而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是海盗?”
关云铮挑眉。
谭一筠面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尸体,余光瞥见其中一具没死透,握着刀的右手抽了抽,又眼疾手快地用身旁的武器补了一刀。
一串动作看得关云铮叹为观止:“应该死透了,我每一招都是朝着要害去的。”
谭一筠不想在此处久待,召出子不语给自己驱散眼前污浊的空气,又跨过尸体朝外走。只是他刚一跨出去,就被外头的景象惊呆了。
“你……”谭一筠呆滞地转过身,“你这一路过来杀了这么多人?”
关云铮抱着双臂跟在他身后,闻言一耸肩:“先前叶泯不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塞了一张示踪在身上,又给了一叠寻踪吗?我发现了你身上示踪的痕迹,又跟着寻踪找到你,结果就听见外面这群人在商讨,接下来该如何烧杀劫掠,若是遇到女子,便先奸后杀,难道不该杀?”
谭一筠越听脸色越沉,到后来额角青筋浮动,看上去想走回去往尸体上再捅几刀。
“我从前时常会想,有些人或许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坏,说出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是为了融入集体。”关云铮拨弄了一下自己给摇羽编的剑穗,“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集体对于人的影响是无穷无尽的,诚然在其他人作恶时不参与其中会被排挤,但那也不是他们对无辜之人恶语相向的理由。”
更不用说恶意总像滚雪球,起初是可以视若无睹的眼神,接着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再然后呢?又会是什么?
好人活在世上本就比坏人要艰难,虽然她自己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想再体谅了。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氛围太过沉重,关云铮又收回视线笑道:“走吧,找小悯他们去。”
谭一筠却敏锐地意识到她还有没说完的话,于是追上她的步子追问道:“你方才可是想起什么令你不快之事?”
关云铮转头看他:“刨根问底可不是你往日的风格。”
谭一筠也学着她的动作耸了耸肩:“小悯不在,总不好让你心气郁结,不如同我说说吧?”
其实关云铮也是听见那些人的话,才忽然想起这件事的。此事也并非她亲身经历,她只是在信息繁杂的互联网上冲浪时,恰巧看到了这个故事而已。
“有一个……男孩,被一群男孩欺负了,拳脚相向,打骂侮辱,一个女孩碰见了,为这个男孩出头,救了他,并且从此和那个男孩成了朋友。”关云铮回忆着那个故事的细节,缓慢地说道。
谭一筠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女孩发现,那群男孩会在私下编造她的谣言,说一些很不堪的话。”关云铮继续往外走,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谭一筠却听得有些汗颜了,因为他几乎能料到这个“故事”接下来的走向——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轻易便可以揣摩,而他作为男人这个群体的一员,几乎有些如芒在背。
“谣言之中,那些男孩对女孩的私事竟然了如指掌,女孩不堪其扰,找到他们理论后才发现,”关云铮确认了一番手中寻踪的指向,调转方向继续顺着指引走,“原来她的朋友一直和他们有所联络,所有的私事也都是他告诉那群人的,他甚至也参与了那些,谣言。”
她走出几步远,才发现身后的谭一筠没跟上,不由得诧异回头:“怎么了?受伤了?”
谭一筠摇了摇头,抬腿跟上她的步子:“只是终于明白,为何往日你都只跟小悯说这些了。”
关云铮颇觉好笑,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何?”
“兴许是我个人承受能力有限,总觉得你见过听过的很多事都太残酷了,好像只有小悯这样,真正明白所谓‘天道衰颓’的人,才能托住你的情绪。”谭一筠坦诚道。
谁料关云铮却摇了摇头:“我只和小悯说这些不是因为这个,天道与人心也不是一回事。也没有她托得住我的情绪,你却托不住这一说。没有人该为别人的情绪买单,纵使我们几乎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所有的话就都只是空谈,只是我徒劳的愤怒,而人在愤怒的时候是会迁怒的,你和叶泯也是男人,我说方才那故事的时候,想必你听得很不舒服吧?”关云铮笑着看向他,“不管是觉得被刺痛,还是同样作为男的,为自己和这样的人同属同一群体感到汗颜,都是很正常的情绪。”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到了视野开阔处,极目远眺之处,仿佛有一道水天相接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