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笑而不语,话不投机半句多,身为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只是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李茉解围:“爹爹,所谓无用之大用,这盒胭脂也许娘娘用不上,但看到盒子,就想到是儿子孝敬的,心里高兴,便发挥效用啦。”
“算你有理。”赵祯叹息,儿子是好的,孝顺、聪明、知理,唯一可叹的便是始终与皇后亲近异常。不管如何阻隔,母子两人眼波流转之间,总有旁人插不进去的亲密,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亲近。
赵祯也不是什么魔鬼,曹皇后难得见儿子一趟,又有儿女婉转陈情,不再刻意阻拦,吩咐道:“你用过晚膳之后,到垂拱殿见朕。早些来,免得赶不上出宫。”
忍了又忍,赵祯还是没忍住加上后面那句。
李茉身段柔软,撒娇道:“晚了就和爹爹抵足而眠,自己家里,还要讲究这些不成~”
赵祯无奈摇头,随他去了。
曹皇后已经几个月没和儿子坐在一起吃饭了,饭菜上来之前一直拉着他说话,饭菜来了之后也不停给他夹菜。
“娘也吃,我已经塞到嗓子眼儿了,再吃就该吐出来了。”李茉插科打诨。别的不必再说,因为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忍一时之气,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吃过晚饭,李茉往垂拱殿去,在宫道上碰上张美人一行。远远看到李茉过来,张美人理都不理,翻个白眼、冷哼一声,从另一条岔路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太子当面,张美人不但不行礼,还言行粗鄙……”张亲人气愤指责。
“好了,不管她。”
“殿下,张美人不向殿下行礼,这是不遵礼法啊。”
“我不追究张美人,难道是喜爱她吗?这是我对爹爹的孝心啊,只要她能让爹爹在繁忙的政事之余开怀几分,包容她一二,又有何难?”李茉这话很快就传入赵祯耳中,听得他老怀安慰。
好啊,儿子的孝心能爱屋及乌,他便不担心宠妃日后下场凄惨,不必左右为难了。
召李茉进殿相见,父子两个闲话几句,李茉突然提道:“表哥在我身边做伴读,爹爹有印象吧?”
“曹琮次孙曹宁,怎么了?”
“表哥向我请辞,家里安排他经营家业呢。”
赵祯皱眉:“他才几岁,什么家业要他经营?”
“听闻曹家要做羊毛生意,表哥身无官职,干脆让他去了。”
“开国名将之后,岂能沦为商贾之流!胡闹!”赵祯在想,这是不是曹家暗示自己要官。
李茉幽幽一叹:“曹家缺钱啊!”
赵祯老脸一红,这事儿的确是他的错。
李茉握住赵祯的手,情真意切道:“我不知爹爹为何不重用曹家,但爹爹既然这么做,必定有爹爹的道理,我不深究。表哥与我血脉相连,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买不起两份蜜浮酥萘花,只能让给我吃。”
“曹家困难到这个地步了吗?”赵祯的确知道曹家举债为曹皇后置办嫁妆,但不知道困难到如此地步。
“是啊,表哥在我身边做伴读,吃穿用度总要光鲜体面些。我见他外袍是绸的,里衣袖口却是最便宜的棉布,送他我份例里的衣料,十回有八回不收。给我做伴读,反倒给他增加负担。”
赵祯听得不好意思,堂堂勋贵之后、外戚之家,日子过成这样,他难辞其咎。
“朕封他做昭武校尉,拿一份俸禄……”昭武校尉正六品,再往上就是游击将军,可独领一军了。
“爹爹!”李茉生气打断,“爹爹难道疑心我以退为进,给表哥求官不成?我岂是那样的人!”
“知道,知道,爹爹不是那个意思。”面对唯一的儿子,赵祯还是很有耐心的。
李茉长叹一声:“曹家既然有安排,爹爹就不要管了,不若给表哥一份牒文,免了税赋。爹爹放心,曹家声誉在上,表哥不过暂时经商,渡过难关之后,不会再经手,也不会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终究还小,不知商贾事烦难。一份牒文哪里够用,朕许一个皇商之位,就说专门为你采办滩羊,挂在曹家哪个家仆名下,也是朕补贴你的意思。”终究是他一念之差,让曹家穷困多年。如今不好再提赐下聘礼一事,如此也能稍作补偿。
今日进宫目的达成,李茉又说了一番甜言蜜语,才出宫告诉曹家这个好消息。
羊毛生意,不是表哥曹宁要做,是李茉要做。他需要钱,大量的钱。所以提供了洗羊毛的方子,粗羊毛做毡毯、细羊毛织布,洗过的水能沉淀出羊毛脂,对皮肤皲裂有奇效,这些拳头产品在北方无往不利。
李茉对叔外祖父曹琮说了实话:“西夏、大辽以畜牧为生,羊毛低贱,无人利用。如今我有方子可用,从大处讲,可用利益让敌国多养羊、少养马,以经济手段遏制西夏、大辽兵力增长;从小处上说,能得些钱财,还上家里这些年的欠债。”
“家里”二字,明明白白表达了太子殿下对曹家的亲近。
曹宁都不敢接话,什么经济手段遏制敌国,这是他黄口小儿能干的活儿吗?
李茉对曹家很有信心,这是在赵祯有意无意打压下,依旧屹立不倒的武将勋贵之家。曹家人丁颇多,如今的当家人是自己外祖父这一代,兄弟七个,大外祖父曹璨、二外祖父曹珝、三外祖父曹玹、四外祖父曹玮、亲外祖父曹玘、六外祖父曹珣、七外祖父曹琮,可惜名将老死,如今曹家当家做主的是这一辈中最小的曹琮。
曹家子孙昌盛、联姻颇广。舅舅这一辈的大多在军中任职,表哥这一代的那就数不过来了。又有姨妈、表姐妹们广泛联姻,整个武勋集团,基本都和曹家有弯弯绕的关系。
譬如,大外祖父曹璨久掌禁军,封广平郡开国公,因足疾逝世,难道他去世之后,以往属下就不认老上司了吗?曹家还有很多人在禁军任职,在崇文抑武的风气下,哪个当兵的不想有稳固靠山。
譬如,二外祖父曹珝娶的是涪王之女兴平郡主,曹家与皇室联姻并非只这一代,属于皇帝发疯诛九族都要把自己牵扯进去的近亲。
这样人丁昌盛、世代勋贵的外家,给李茉带来的助力不必赘叙。
曹琮捋须赞叹:“殿下高瞻远瞩,臣愿倾力一试。”
“外公和我还要说客气话吗?你先拿方子试一试,羊毛梳洗需要水源,黄河穿秦凤路而过,那里与西夏、吐蕃接壤,运输也便宜。外公帮我掌眼。”李茉递上一份删改数次的计划书,“我枯坐东京城,都是纸上谈兵,具体事宜全靠外公帮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尽量别流血。钱财不如人才,只要能试验出大规模精加工羊毛的办法,换个地方再起炉灶也行。”
曹琮见他说得诚恳,也不绕圈子,“我原先在陕西做副都总管、经略安抚招讨副使,认识几个人,种世材坐镇秦凤路,我与他也有交情。”
李茉调皮眨眨眼:“咱们小辈的事情,先不惊动种老将军,等事情做成,老将军觉得好,大约会派子侄来帮忙。”
曹琮好笑点头,赞同他的意见。
种家与曹家面临的情况类似,种家挑大梁的当家人种世衡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他弟弟,子孙辈又没成长起来。曹家同样失去了曹璨这个顶梁柱,又被有意无意打压,子孙辈官职很低。唯一担任高官的,就是被调回东京担任马军副都指挥使的曹琮,禁军三衙之一,倒也不辱没这位老将。
曹琮拿了方子,在京郊买了羊毛试验,发现方子十分完备,小规模煮羊毛时候用六尺宽三尺深的大锅,大规模煮羊毛的时候用牛粪做燃料,洗羊毛优先招妇人、孩童,管理的时候用女管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这么细致,不是拍脑子想出个秘方,也不是在书上能看到的学问。曹琮就问孙子:“殿下身边可有边境出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