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香火
一片青山中,青山村的天黑了。
夜晚不知不觉来临了,这里的夜真黑啊,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然而外头星子异常亮,宛若玻璃珠子撒了一天地,天上的星亮亮的,月光星光洒在村里的屋顶上丶地上亮亮的;洒在村外的稻谷叶尖尖上,也亮亮的。
外头很亮,然而村民们的家里却都很暗,他们都不点灯的——这样说乍听起来好像没毛病:外头都很亮了,屋里点灯干什麽?然而实际上却是屋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种情况下村民们依旧不点灯,这就很怪。
就算是大夥儿想着省下灯油钱,那也不至于全村的人都要省丶连今天刚刚成亲的新人也要省吧?不说是龙凤双烛吧,新人的洞房里至少也得有对红烛?这喻义白头偕老的红烛在大部分习俗里是要点一整宿的,除非这里根本没有这习俗?
缩在花家第二进屋的主屋里,伐木枝看着外头有着和白天不一样的亮法的夜,心里觉得哪里都有些古怪。
而之所以用“缩”字,其实他们只是很寻常的坐在里面,然而花二一家却真是“缩”,他们看起来紧张极了,坐在椅子上一开始还敢脚着地,只是坐着坐着就开始哆嗦得厉害,最後他们一家居然脚都挪到椅子上来了,如果瘦也就罢了,可能那只是他们的习惯坐姿?偏生这一家子人都胖,如此姿势团在椅子上憋得脸膛都紫了,然而他们还是这麽别扭的坐着,就让人感觉他们很害怕。
唔……之所以能看清他们的坐姿甚至脸色,还是因为朱方觉得这里实在太暗了,没忍住从空间里摸了一根蜡烛出来亮点,岂料刚刚看到花二叔一家恐惧到滑稽的脸色,就被他们瞪着要他熄灭蜡烛了。
“快灭烛!大仙一会儿就要来了!不想被大仙看到脸就别点蜡烛!”花二叔急吼吼道,他也就说了这一句而已,然而倒是足够解了空灵贸易有限公司诸人的惑。
可是为啥是不想被大仙看到脸才别点蜡烛的?大仙都能摸进来了,能看不到衆人的脸麽?
朱方觉得自己果然已经成熟了,胆子也大了,明明是这样的紧张时刻(?),他居然还有脑子思考,没错,他觉得自己思考的事是有脑子的人才能想到的,而花二叔等人显然怕的脑子都没了。
倒是作为本次事件的主角——阿棠一点也不怕,吃完晚饭後就换了一身红裙,菜刀往枕头下一方,她就端坐在床边了,一动不动,颇有些侠气,而卫殊则陪着她坐在床边,坐在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上——还是她刚刚从外头搬进来的。
“保镖”——小张抱剑立在阿棠的屋外,他立在左边的门框前,而右侧的门框前立的却不是过来充数的另一名保镖小王,而是同样一身红衣的意柳则站在另一边,好吧,他原本站在院子当中的,安安静静的院子里踱了好几圈的步,这才晃晃悠悠回到了门口,看着敞开的大门,他还伸出手调戏地拨动了门楣上的劈妖符几下。
这确实是个劈妖符没错,然而最多只能劈劈老耗子精这种只是因缘巧合下修了个人形的乡下精怪,对于稍微高明一点的精怪就没辙了。
“把那符摘了吧,都决定要嫁了,门上再挂个那东西不合适,再者挂着对那精怪也没用吧?”阿棠的声音平静地从室内传来。
这屋子不大,哪怕阿棠没刻意提高嗓门,她的声音还是可以被隔壁主屋的人听到,花二叔就听到侄女的话了,听她这样说,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滚落了,双脚双手再次接触到冰冷地面的时候,他的表情不像是摸到了地倒更像是摸到了那精怪本身,扭头看向侄女的方向,他立马道:
“阿棠,怎麽可以那麽称呼那位大人?要称大仙!大仙啊!”
阿棠没有理会他,甚至接下来还起身点起了一根蜡烛,看到隔壁屋里由于蜡烛点亮缓缓出现的侄女和另一名女子的身影时,花二叔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然而他不敢,完全没有出门的勇气,他只能趴在地上干瞪眼。
然後他就听到侄女冷冰冰的念道:“还有熄什麽灯啊,既然都决定要我嫁过去了,不更应该在我屋里点灯,好让他们知道回头嫁过去的人就在这屋里。”
花二叔闻言一愣:好像……说的在理?!
如此以来他倒是不阻挠侄女非要把蜡烛熄了了。
于是,偌大的青山村中如今就这一盏灯亮着了,意柳如她所愿给她解了门楣上的劈妖符,随手将那符扔在地上,嘴上倒是笑眯眯地赞了一句:“你这小娘子,倒是个明白人。就凭你这性格,真嫁过去了日子也能过好的。”
可惜阿棠并不接他的话茬,点了根蜡烛後再无其他动作,她就那样端坐在床,倒仿佛屋里的修仙者不是卫殊,而是她。
直看得卫殊敬佩不已,这姑娘多玲珑丶多剔透啊!
人类的聪明剔透大部分都是靠长辈提点丶要麽就是靠经验经历习得而来,只有极少数人的机灵是天生,如今看来,生长在青山村这小小的後院之中,又早早没了亲生爹娘,抚养他的人还是这样一对叔婶的阿棠怕就是这种人了。
恐惧不可怕,跟从他人的恐惧而盲目恐惧的人则愚昧,阿棠能直面恐惧,还能看透恐惧的本身,真真是一名天生聪慧的姑娘。
心里做好准备,心想一旦有什麽事一定要帮一下这位姑娘,打定主意,卫殊也端坐在椅子上了。
而变故就在她做好准备後一炷香的功夫发生了。
之所以说是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是因为她是眼睁睁看着一炷香在她眼前烧没了的。
阿棠点蜡烛的功夫顺便又续了三炷香,这香卫殊倒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在厨房,在堂屋……她都见过差不多的香炉,那会儿她还想着这地方讲究呢,然後又有点奇怪,因为所有的香炉前并没有摆排位,就一个炉上面点了三炷香而已。
因为没有闻到香味,她还琢磨着没准这根本不是供奉用的香,而是驱蚊虫的?不对!驱蚊虫的香更应该有味道,这香连她都驱不走,何况蚊虫呢?而这地方气候寒冷,也实在不像是有蚊虫的……
是了,他们刚来此地的时候首先感到的就是冷,也就中午出太阳的时候感觉不冷了,然而太阳一落,温度随即更低,比早上还低。
而和阿棠简短的聊天中她还知道了这里居然不是冬天,其实是夏末秋初哩!
根本不是应该这麽冷的时候,而这里却已经很冷了,结合小耗子精曾经讲过的气候严寒丶粮食减産的事,卫殊等人就猜测此地极可能是正处于小冰河时期,也是所有人和动物都很艰难的时候吧,于是动物里出了精怪,然後人类里出了除妖师。
随着夜幕降临,这里越来越冷了。
明明屋子里点着蜡烛又点了香,然而卫殊还是觉得冷,天知道她还贴了暖宝宝哩~
她正觉得有点奇怪,然而很快的,她注意到更奇怪的事了:香上头的烟。
阿棠点的香不是什麽好香,是有烟的。
因为没有味道所以她一直没太注意那香,也是等待的时候太过无聊,卫殊实在没事干,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香上,只盯着多看了几秒而已,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那烟,是向门外吹的。
往门外吹其实也不奇怪,然而奇怪就奇怪在这烟是笔直笔直向上飞了三四厘米,然後再骤然拐弯吹向门外的。
卫殊一下子想起刚来村里时,在山上看到的村里人家烟囱里的炊烟了。
是了,此时的烟和那会儿的炊烟一样,不像是随风吹走的,更像是被“吸”走的。
“是那个精怪吸走的,这也是我们上供给他的东西——他管这个叫做香火。”仿佛看出了卫殊的疑惑,阿棠坐在一旁淡淡道,
然後,就在卫殊和阿棠双人份的注视下,阿棠刚刚上上的三炷香中两柱很快烧完了,那两炷香虽然烟的走势诡异然而燃烧速度倒也正常,轮到第三柱香的时候,那柱香已经不是从三四厘米之上的位置才转弯了,而是直接就转弯,好像直接凑口在香烛口吸似的,然而室内没有一丝风,而卫殊也没感觉屋里忽然进了其他人。
倒是阿棠仿佛丝毫不意外似的,径直看向门外,她轻起檀口道:“他们来了。”
卫殊精神一振,门口的小张也立刻将脊背从门框上移开了,就是那意柳也不再摆弄手中的劈妖符,口中“哦”了一声,一双桃花眼随即看向外头。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不知是村口的位置,还是更远的他们不知道的方向,深夜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唢呐声——
先是唢呐声,紧接着就是锣鼓喧天,原本寂静的夜瞬间被撕破,倘若不是此时窗外清晰可见的漫天星子先是如今是深夜,光屏声音,人们怕不是会以为这是青天白日之时呐!
如此不按规矩出马的过礼队伍,却是精怪们过来瞅新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