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开饭时间了。
夕阳的余晖如液态琥珀,缓缓流淌在阳台上,来来倚着栏杆,目光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直直望向对面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深蓝色的窗帘如同凝固的海浪,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里面的一切,一丝缝隙都不肯透露。这扇窗户,曾是每日下午四点准时拉开的生活仪式,如今却已连续两周沉默地闭合,像是一道拒绝世界的屏障。
“妈妈,乐乐今天又不出来玩吗?”稚嫩的声音带着期待的失落,轻轻拽了拽来来的衣角。低头望去,女儿小雨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盛满失望,仿佛被乌云遮住的小星星。
来来缓缓蹲下身,直到与女儿平视,伸手温柔地抚平小雨微皱的眉头,轻声说道:“妈妈给乐乐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好不好?”指尖触碰到女儿柔软的肌肤,传递着温暖与安抚,试图驱散那小小的失落。
电话很快接通,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寂静却如同一堵厚重的墙。没有往日乐乐叽叽喳喳的欢闹,没有玩具碰撞的声响,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喂,来姐?”张春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量。
“春梅啊,乐乐最近怎么没出来玩?小雨一直念叨呢。”来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尽管对方看不到。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短暂却漫长,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来姐,我们回老家了。我爸身体出了点问题。”张春梅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深秋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
来来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深知张春梅父亲的心脏病一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去年老人来城里治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老爷子怎么了?严重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心率过低,送医院了。”张春梅的声音突然哽咽,仿佛堤坝决口,压抑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医生说说要做心脏支架,不然有生命危险。”
来来紧紧握住手机,指节因用力而白。多年来,丈夫作为市医院心内科医生,她耳濡目染,对这类病情再熟悉不过。心脏支架手术,是与死神赛跑的关键一步,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现在在哪个医院?需要帮忙吗?”她急切地问道,恨不得立刻伸出援手。
“不用了来姐,我们在县医院。医生说手术要五万,国产的四万,能报销一部分”张春梅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沉入深潭的石子,“但我妈说太贵了,而且村里的刘医生说喝药就能好”
来来的眉头紧紧皱起,内心涌起一股不安。她想起丈夫常说的话:最怕的不是没钱治病,而是有钱却信了不该信的人。愚昧与固执,有时比疾病更可怕。“春梅,心率过低不是小事,药物调理效果很有限的。”她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充满耐心,“要不你把检查报告给我,我让我家老周看看?”
“谢谢来姐,但是”张春梅犹豫了一下,声音中满是纠结,“我妈说城里医生就喜欢让人做手术,刘医生在村里行医三十年了,从没出过错。”
来来感到一阵无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焦急与担忧都化作了无奈。她想起去年小区里那个老人,同样听信偏方,拒绝手术,最终没能逃过死神的魔爪。那天晚上,丈夫回来时,白大褂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是生命逝去的印记。
“春梅,我不是要干涉你们家决定,但心脏问题真的耽误不得。要不这样,你们先来市里做个详细检查?车费住宿我帮你们安排。”来来急切地劝说,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真诚与担忧。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声音模糊不清。片刻后,张春梅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姐,我妈说不用麻烦了,刘医生给开了方子,先吃一个月看看。”
来来深吸一口气,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疼痛从指尖传来,却比不上内心的无奈与焦急。“那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她无力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失落。
挂断电话后,来来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对面那扇紧闭的蓝色窗帘。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天空染上了一层深沉的灰蓝色,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悲剧披上了一层幕布。小雨懂事地没有吵闹,坐在一旁安静地玩着积木,积木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天后,来来的手机突然响起,看到是张春梅的来电,她几乎是立刻接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来姐,我爸今天精神好多了!”张春梅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像是现宝藏的孩子,“刘医生的药真管用,心率上来了些,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来来的心却沉了下去,作为医生家属,她太清楚这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病情的假性好转,根本问题依然如定时炸弹般潜伏着。“那太好了不过春梅,心脏问题有时候会有假性好转,最好还是做个全面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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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姐,”张春梅打断了她,语气突然变得生硬,像是竖起了一道防御的墙,“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刘医生说我爸这种情况他见过很多,根本不用手术。你们城里人动不动就要开刀,我们农村人哪有那么多钱折腾?”
来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震住了,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现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口。电话那头传来老人中气十足的喊声:“春梅!跟谁打电话呢?快来帮我看看这药怎么煎!”
“来姐,我先挂了,我爸叫我了。”张春梅匆匆说完,没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来来放下手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想起丈夫昨晚说的话:“有些病人和家属,你明明看到他们走在悬崖边上,却怎么喊都喊不回来。”这句话此刻在她心中回荡,刺痛着每一根神经。
又过了一周,来来在小区门口偶遇了刚回来的张春梅一家。远远望去,张老爷子看起来确实精神不错,挺直的腰板,面带笑容,正牵着乐乐的手有说有笑,画面温馨和睦。
“来姐!”张春梅主动打招呼,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像是做了错事被现的孩子,“我爸好了,我们就回来了。”
来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嘴角却无比沉重:“那就好老爷子气色不错。”
“那当然!”张老爷子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充满自信与骄傲,“我就说嘛,那些城里医生就会吓唬人!什么支架不支架的,我们老祖宗几千年没支架不也活得好好的?”
来来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老人的手上,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按着左胸,像是在掩饰某种不适。再看老人的嘴唇,微微紫,那是心脏问题的明显征兆。她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却被张春梅匆匆打断:“来姐,我们先回去了,乐乐作业还没写呢。”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来来站在原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而前方等待的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天晚上,来来辗转难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凌晨两点,丈夫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急诊电话。丈夫起身准备离开,来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如果心率过低的病人不做支架,最坏会怎样?”
丈夫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认真地回答:“突心梗,猝死。怎么了?”
来来摇摇头,松开手,心中一阵刺痛:“没事,去吧,注意安全。”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担忧,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生。
一个月后的清晨,尖锐的救护车警笛声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小区的宁静。来来从窗口望去,看到救护人员匆匆跑进张春梅家的单元楼,脚步急促,神情紧张。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