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苏瑶被冻醒了。
炕沿的寒气顺着褥子缝钻进来,把她缩成一团的脚腕冻得麻。
她摸了摸身下的褥子,昨夜烤了半宿还是带着潮气,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土坯墙在晨光里显出粗糙的纹路,墙根结着层薄薄的白霜。
“嘶……”旁边的林晓燕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
这姑娘昨夜哭到后半夜,眼泡肿得像核桃,此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想来是又梦见家里了。
苏瑶轻轻拽过自己的薄被,往她身上搭了搭,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心里泛起一阵怜惜。
她们住的这间西屋,原是村里老光棍的住处。王支书说人去年冬天没熬过去,屋子就空了下来。
墙角的蛛网虽然扫了,可木头房梁上还留着几圈烟渍,像谁用墨笔歪歪扭扭画的圈。
靠门的地方堆着三个大水缸,缸底沉着层绿苔,苏瑶昨天刷了三遍,涮出来的水还是浑黄的。
“醒了?”
门口传来动静,苏瑶抬头看见陆逸尘站在门槛外,手里拎着捆干柴。
他蓝布衫的领口沾着草屑,头被晨风吹得有些乱,却比昨日多了几分鲜活气。
他指了指院里的灶台:“王支书说灶膛得先烧透,不然做饭总窜烟。”
苏瑶赶紧爬起来穿衣服。棉袄是母亲新絮的棉花,却挡不住穿堂风,她系扣子时手指直打颤。
陆逸尘已经转身去了灶房,很快传来“噼啪”的柴火声,混着他咳嗽的动静——想来是被烟呛着了。
等苏瑶梳洗完走到院子,灶房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笔直的青烟。陆逸尘正蹲在灶台前添柴,侧脸沾着点黑灰,像只花脸猫。
他身边站着个高个子男生,是昨天在火车上敲搪瓷缸的那个,此刻正咋咋呼呼地指挥:“哎我说陆大学问,你这烧法不对,得让柴火架空……”
“我叫赵建军,部队大院出来的!”
见苏瑶看过来,男生立刻拍着胸脯自我介绍,嗓门大得像喇叭,“以后有啥重活尽管找我,别的不敢说,抡镐头我在行!”他说话时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容倒挺憨厚。
苏瑶刚要搭话,就见林晓燕红着眼圈走出来,看见灶台就愣:“这……这咋做饭啊?”
她在家连煤气灶都很少碰,更别说烧柴火的土灶了。赵建军“噗嗤”笑出声:“我说林妹妹,你该不会是金枝玉叶吧?”
“别欺负人。”陆逸尘把火钳往灶膛里一插,火星子溅出来,“我表哥教过我烧火,不难。”
他起身往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锅里时蒸汽“腾”地冒起来,“先烧点热水,洗漱用。”
苏瑶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想起昨天在火车上,他背包里露出的那本《农村日用大全》。
原来他早就做足了准备,不像自己,还傻乎乎地带着诗集。
她走到墙角拿起扫帚,想把院子再扫一遍,却现陆逸尘已经把落叶堆到了一起,连鸡粪都用土盖严实了。
早饭是玉米糊糊就咸菜。赵建军吃得呼噜响,说比部队食堂的窝窝头强。林晓燕小口抿着,眼圈又红了。
陆逸尘吃饭很安静,筷子夹菜时总避开盘子中间,专挑边缘的咸菜。苏瑶注意到他碗里没多少糊糊,想来是没好意思多盛。
饭后王支书又来了,身后跟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蓝布头巾包着头,只露出双笑眯眯的眼睛。
“这是张婶,村里最会过日子的。”
王支书把篮子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几个红薯和一把蔫了的青菜,“知道你们刚来没粮票,先从队里借点,等了工分再还。”
张婶拉着苏瑶的手不放,粗糙的掌心磨得她皮肤疼。
“多俊的闺女哟,”她啧啧赞叹,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就是太瘦了,得多吃点粗粮长力气。”
她突然压低声音,往苏瑶手里塞了个热乎的鸡蛋,“偷偷吃,别让娃们看见眼馋。”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想把鸡蛋还回去,张婶却已经转身去了灶房,大声嚷嚷着要教她们面。
陆逸尘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拿着吧,张婶是好意。”他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以后有机会还回去就是。”
等王支书带着张婶走后,赵建军突然拍桌子:“我算看明白了,这三间房根本不够住!”
他指了指东屋,“就俩土炕,挤四个大男人?翻身都得打商量!”
苏瑶这才现,除了陆逸尘和赵建军,还有两个男知青没露面,想来是还在赖床。
“王支书说先凑合一冬。”陆逸尘从背包里抽出卷尺,往墙上一靠,“西屋这炕能睡三人,东屋俩炕各睡俩,正好。”
他量到窗台突然停住,眉头皱起来,“窗户缝太大,冬天得糊纸,不然漏风。”
“糊纸?咱哪有纸啊?”赵建军挠着头,“总不能用作业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