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傍晚,暑气还没褪尽,队部的院子里却已经聚满了人。
张婶端着针线笸箩,李大爷背着小马扎,连平时不爱出门的瞎眼刘婆都让孙子扶着来了,手里还攥着块刚纳好的鞋底。
大家围着新糊的窗户往里瞅,眼里都带着新奇,队部的仓库被改成了教室,土坯墙上刷了白灰,用墨线划成整整齐齐的方格,黑板是陆逸尘用墨汁刷的木板,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夜校”两个字。
“苏老师,啥时候开课啊?”狗剩扒着门框喊,他脖子上系着条红绸带,是林晓燕给他扎的,说是“读书人就得有读书人样子”。
苏瑶正往墙上钉课程表,听见喊声回头笑:“等陆老师把煤油灯挂好就开始,今晚先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
陆逸尘踩着梯子往房梁上挂灯,手里拎着个铁皮罐头做的油灯,里面灌满了煤油,灯芯被剪得齐齐的。
他低头往下看,苏瑶正踮着脚扶梯子,蓝布衫的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里面洗得白的布衫,阳光落在她顶,像撒了层金粉。
“扶稳了。”他轻声说,脚下的梯子晃了晃,苏瑶赶紧用肩膀顶住,两人的力气透过木头传来,像股无声的默契。
灯挂好时,暮色已经漫进院子,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来,在地上投下片温暖的光晕,引得外面的人一阵欢呼。
王支书叼着烟袋锅站在门口,看着这热闹的光景,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还是你们知青有办法,”他往陆逸尘手里塞了盒火柴,“去年说要办夜校,找不着合适的人,这下好了,小苏教识字,小陆讲农技,正好互补。”
陆逸尘刚要说话,就被李家族长打断了。老头背着双手站在人群后,板着脸说:“别光教些没用的字,得多讲讲咋种新谷,咋防虫子,那才是正经事。”
他身后的几个老汉立刻附和:“就是!能多打粮比啥都强!”
苏瑶笑着点头:“都教,晚上前半节课识字,后半节课讲农技,保证让大家都有收获。”
她往李家族长手里塞了本新做的识字本,封面上是陆逸尘画的谷穗,“您看,这本子上的字都和农活有关,学了就能用。”
李家族长捏着本子翻了两页,看见“锄、镰、犁”这些字旁边都画着小图,眼睛亮了亮,却嘴硬道:“先试试吧,要是没用,俺可不来了。”
话虽这么说,却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把本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开课的铃声是赵建军用铁桶敲的,“哐哐”的声响在村里回荡,像在召集大家奔赴一场盛会。
三十多个学员挤在教室里,板凳不够就坐在地上,膝盖上摊着识字本,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黑板,连平时最调皮的狗剩都坐得笔直。
苏瑶站在讲台上,第一次觉得三尺讲台竟有这么重的分量。
她深吸一口气,在黑板上写下“人”字:“这个字念‘人’,咱们都是人,要互相帮衬着过日子。”
她指着字的撇捺,“就像咱们种谷子,得有人育苗,有人浇水,有人防虫,少了谁都不行。”
台下的人听得认真,张婶用烧火棍在地上跟着划,李大爷念叨着“一撇一捺,像俩人站着”,瞎眼刘婆让孙子念给她听,手指在膝盖上慢慢摸索着笔画。
陆逸尘坐在最后排,手里拿着本农技书,目光却总忍不住往讲台上飘,看着苏瑶被灯光照亮的侧脸,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
教完十个字,苏瑶刚要歇口气,李家族长突然举手:“苏老师,‘穗’字咋写?就是谷穗的穗。”
苏瑶在黑板上写出来,他立刻让旁边的人念给他听,跟着念叨:“禾字旁加个惠,记住了,谷穗的穗。”
后半节课换陆逸尘讲课,他没拿课本,直接在黑板上画起了谷苗的生长图,从芽到抽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灌浆期最关键,”他指着图上饱满的谷粒,“得保证水分,但不能太多,不然会倒伏。就像咱们吃饭,吃饱就行,吃撑了反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