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日头就毒得厉害,晒得田埂上的泥土都裂开了细缝。苏瑶正往夜校的窗台上摆新育的谷苗,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着,像一群举着小手的孩子。
陆逸尘背着个帆布包从公社回来,蓝布衫被汗水浸得深,老远就扬着嗓子喊:“苏瑶,县里要来人!”
苏瑶手里的洒水壶“哐当”掉在地上,清水溅湿了布鞋:“啥时候?来干啥?”
陆逸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从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通知,纸上的油墨味还很新鲜:“后天就来!说是地区教育局的李干事,专门来看咱们夜校,还要听你讲课呢。”
他的手指点着通知上的字:“上面写了,要考察‘扫盲与生产结合’的经验,说不定能给咱拨点经费,添点新桌椅。”
苏瑶的心跳得飞快,既紧张又欢喜,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那……那我得准备准备,讲啥好呢?”
“就讲‘谷穗’的‘穗’,”陆逸尘笑着帮她捡起洒水壶,“你上次教孩子们用谷穗拼字,李家族长都夸好,说比光认字实在。”
他往窗台上瞟了眼,突然皱起眉,“这窗玻璃太脏了,得擦干净;还有黑板,边角都掉漆了,我去公社找块新漆来刷。”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村子,张婶揣着块新做的抹布就来了,蹲在窗台上擦玻璃,嘴里念叨着:“可得亮亮堂堂的,让县里的人看看咱夜校多像样!”
李嫂领着几个妇女来扫院子,连墙角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说要“连蚂蚁窝都给它扫出去”。
赵建军和林晓燕也来了,扛着从仓库里翻出的旧木板,叮叮当当钉在课桌腿上:“这些桌子晃得厉害,别让领导坐着摔着。”
赵建军手里的锤子敲得震天响,脸上的笑比谁都灿烂,“要是能批经费,咱先做个新讲台,让苏瑶站着舒服点。”
陆逸尘在黑板上刷漆,墨黑色的漆料映着他的脸,额头上的汗珠滚进眼里,他也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地往高处刷:“得刷匀点,不然写字硌手。”
苏瑶站在旁边给他递漆桶,看着他被漆料沾黑的指尖,心里又暖又慌——暖的是大家的热乎劲,慌的是怕自己讲不好,给夜校丢人。
“别紧张,”陆逸尘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放下漆刷子捏了捏她的手,“你平时咋教孩子们的,就咋跟李干事讲,咱的夜校本来就好,不用装样子。”
他往墙角的谷种标本努努嘴,“实在不行,就拿那些谷穗当教具,你讲这个最在行了。”
第二天下午,夜校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窗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黑板黑得亮,课桌上摆着学员们的识字本,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墙角的谷种标本摆得整整齐齐,标签上的字是陆逸尘写的,清秀又工整,连“千粒重克”都标得清清楚楚。
苏瑶站在讲台上,偷偷练习讲课的内容,手心却总冒冷汗。
陆逸尘搬了把椅子坐在最后排,当她的“学生”,时不时举手提问题:“苏老师,‘穗’字为啥是禾字旁?”“谷种芽需要啥条件?”
逗得苏瑶忍不住笑,紧张劲儿也消了大半。
第三天一早,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站满了人。
李家族长穿着件洗得白的蓝布褂子,袖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拄着根新削的拐杖,说是“不能给咱队丢人”。
狗剩和丫蛋穿着新做的花布鞋,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自己写的“欢迎”两个字,纸角都被攥得皱。
日头升到半空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扬起一路尘土,停在了槐树下。
车门打开,下来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正是地区教育局的李干事。
他笑着和李家族长握手:“老族长,打扰了,早就听说你们红旗队的夜校办得好,今天特地来学学经验。”
“李干事快请!”李家族长往夜校引他,声音洪亮得像敲钟,“咱这夜校全靠小苏和小陆,一个教识字,一个教种地,俩孩子能耐着呢!”
走进夜校时,李干事的眼睛亮了亮。窗台上的谷苗绿油油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农业”两个大字,旁边还画着株谷穗,笔画间透着股认真劲儿。
学员们坐得笔直,手里的识字本都端得齐齐的,连平时最调皮的狗剩都瞪着眼睛,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