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的风裹着碎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苏瑶正蹲在新房的炕边叠被褥,红底带金线的被面在晨光里闪着光,是张婶连夜绣的,边角还留着暖烘烘的体温。
陆逸尘扛着根新砍的枣木杆进门,木杆上还沾着松针,要往院门上挂红绸子,赵建军说枣木辟邪,挂着能保往后顺顺当当。
“队长大伯刚来过,”他把木杆往墙角一靠,蓝布衫肩头落着层白霜,“说早饭在队部吃,让咱过去呢。”
苏瑶手里的银线针顿了顿,针尖在被面上戳出个细小的白印:“这么早?是不是还有啥没准备好?”
“瞧你慌的。”陆逸尘笑着帮她把散落的碎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烫的耳垂,“队长是想陪咱吃顿‘合卺饭’,老规矩了。”
他往窗台上瞟了眼,那瓶野菊还鲜灵着,黄灿灿的花瓣沾着点露水,是昨天狗剩特意送来的“新娘子花”。
往队部走时,雪沫子越下越密,踩在地上沙沙响。田埂边的麦苗刚冒芽,被霜裹得像层玉,远处的谷仓顶着白霜,像座小小的银山。
苏瑶的红棉袄沾着雪粒,暖得人心里涨,陆逸尘攥着她的手揣在自己袖筒里,掌心的热顺着指尖往上爬,连风都变得软乎乎的。
队部的灶房早飘着香味。
队长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把他满是皱纹的脸映得通红,见他们进来就往锅里舀了勺粥:“快趁热吃!小米红豆粥,养人!”
灶台上摆着两双红筷子,两个粗瓷碗,碗沿还各贴了片红纸,像两朵小小的花。
“昨天去仓库盘了盘,”队长往苏瑶碗里夹了块红糖糕,“今年的粮够吃,还给你们留了两袋新谷种,开春试种时用。”
他呷了口玉米酒,酒液在嘴里漱了漱才咽下去,“说起来也巧,去年开春你俩蹲在试验田点种,我就跟族长说,这俩孩子准能成,一个懂种地,一个会教书,心往一块儿使呢。”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红豆粥的甜混着热意往脸上涌。
去年点种时确实忙得脚不沾地,陆逸尘教她分辨谷种饱满度,她蹲在地里数了半宿,指尖被谷粒硌得红;后来育秧棚漏雨,两人披着麻袋往棚顶糊泥,雨水顺着梢往下淌,却谁都没先往回跑。
那些浸在汗里的日子,原是早被人看在眼里的。
“小陆刚来那会儿闷得很,”队长往陆逸尘肩上拍了拍,力道沉得很,“改良谷种失败三次,蹲在谷仓后哭,我看见都没敢惊动,城里来的娃,哪受过这委屈?”
他又舀了勺粥,“后来苏瑶来了就不一样了,夜校办起来,他脸上的笑都多了,蹲在地里讲谷穗授粉时,眼睛亮得像有火。”
陆逸尘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往上窜,照亮了他眼角的红:“多亏队长您帮着申请化肥指标,去年要是没那批尿素,谷穗长不了这么饱满。”
队长摆摆手:“我那是顺水推舟,真本事还在你们俩,苏瑶教大家记施肥账,连李大爷都学会算亩产了;小陆编的农技册子,邻村都来借呢。”
灶台上的红糖糕冒着热气,苏瑶往陆逸尘碗里推了推:“你多吃点,等会儿还要去挂红绸子。”
他却又退回来,筷子尖碰着她的筷子尖,轻声说:“你吃,昨天绣被面熬到后半夜。”两人的筷子在碗沿碰出轻响,像春播时两粒谷种落在一块儿,悄悄挨得近了。
“我年轻时跟你大娘成亲,”队长看着他俩笑,眼角的褶子堆成了花,“就啃了两个窝窝,连块红糖糕都没有。现在你们赶上好时候了,队里杀了猪,蒸了糕,连公社文书都托人送了本新字典当贺礼。”
他往陆逸尘手里塞了串钥匙,“后屋那间仓库腾出来了,给你们当粮仓,以后收了粮直接往那儿存。”
钥匙串在陆逸尘手里沉甸甸的,铜钥匙上还留着队长的体温。
苏瑶看着那串钥匙,突然想起庆功宴那晚他喝了酒说的话,“要给你打个木箱当嫁妆”,现在倒有了间粮仓,比任何木箱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