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说不出口。
他……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恐惧。
他行动的出发点,真的是方才所言吗?
房内剑声嗡鸣,剑灵因主人的心神而躁动,在黛色上衣上不断流走。
后背猛然撞上墙壁,玉羽涅毫不招架,神情已然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师徒剑修,却在这里拳拳到肉的相搏,真是有些滑稽。
玉羽涅轻笑一声。
他可没教过凌泉体修技法,还是这种粗鲁极的乱打一通。
他明明一开始就明白的,一个人的脾性和下意识的作为,在出生在何种环境中时,就已经注定了。
玉羽涅盯着那只仙鹤,视线慢慢上移,定在了凌泉脖间一处红瘢。
“我从未想过让夭灼嫁与你。之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本也没有。”良久,玉羽涅才哑声开口,“可事已至此……先这么办吧。”
他用力甩开凌泉,后者踉跄几步,缓缓低头,既像是落魄垂首,又像是颔首。
真恶心。
凌泉感到一阵反胃。
那看着他的眼神是什么?厌恶、不屑,甚至说,根本不带任何感情。
说出的话,又像是施舍。
他一直像是在接受玉羽涅的施舍。
在斗场的那几年,凌泉像只任人摆布的木偶,从未有过自己的情绪。可在遇到玉夭灼那日,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恶心,感到了无比的羞怯。
女孩的手像是一股清流,拂去他的不堪,也让他发现自己的令人作呕。
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或许身上还带着血粪的恶臭,即便将自己洗刷到破皮流血,也洗不掉的恶臭。
偏最后牵起那只手的人,是玉羽涅。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神仙般的人。
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乞讨的狗。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好不甘心……
凌泉咽下口中血沫,状若无意道:“师尊所言光明伟岸,可心中所念何人可知?”
这世上,有人深陷泥潭,满身污浊,却妄想将唯一窥见的天光拥入怀中;有人高居云端,衣不染尘,动辄以清规戒律评判众生,却连自身心底的妄念都不敢直视。
多么讽刺。
凌泉几乎要大笑出声,那笑声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
玉羽涅正欲开口,脸上忽地浮现一丝慌乱,无波的眼瞳向右一偏。
屋内,默了一瞬。
片刻,凌泉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吾救夭夭,是因师徒情谊,吾对她也只会是师徒情谊。”
他垂眸,掩下颤抖的红眸,“她是吾看着长大的,吾怎敢……”
不可说,不可说,动念即罪过。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凌泉猛然抬头,看向玉羽涅,“你……”可后者只是缓缓转头。
银丝随着他动作而落,几缕垂到了脸侧,隔断他蕴着水雾的红瞳。
他的瞳孔多年以来如此,一直在微微颤抖,更显得此人破碎。
凌泉急忙冲出门外,那道慌乱的身影还未远去。
他回头深深朝玉羽涅看了一眼,不再多言追随那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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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如山,夜依旧。
凌泉再一次攥住了玉夭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