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渊离开后,卫湘唤琼芳进来商议一番,最后将那差事交待给了廉纤。
廉纤是她受封之初就跟在身边的“老人”,也是容承渊亲自挑的,行事原就沉稳,闻言毫无惊异之色,平静地磕了头:“若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奴婢死不足惜!”
卫湘一哂,亲自扶起了她:“我知你上有父母与祖父母、下有年幼的弟妹,若是会要命的差事就不让你去了。你且放宽心,咱们守株待兔,先瞧瞧这兔子来不来再说。若是不来,日后随意寻个由头再调你回来;若是来了,咱们也先保全自己,再说别的。”
廉纤连连点头:“奴婢明白了,谨听娘娘差遣。”
卫湘衔笑睇了眼琼芳,琼芳便将预先放在茶榻上一只托盘捧了起来。托盘里盛着几枚银锭,琼芳低眉笑说:“依你的身份,娘娘很该多赏些遣散的银子,以便全了这几年的主仆之情。但如今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吃穿用度都要减半,咱这里打发走的宫人也多,依先前的例不知要花多少钱,只得一减再减了。”
廉纤何其机灵,目光一转,即酸溜溜地道:“奴婢若日后知晓姑姑这话尽是假的,唯奴婢是真被打发走了又克扣了银两,不知要如何记恨娘娘。”
琼芳轻笑:“宫里要恨的事多了,你若只将这恨藏在心里,莫被旁人轻易利用了去,咱们也不管你。”
廉纤屏笑,复又朝卫湘深深一福:“那奴婢就告退了。”
卫湘点点头,嘱咐琼芳喊上傅成、积霖,一起去送她,必要亲自将她送至尚宫局才好。
琼芳领命去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卫湘抬眼看了看她,她束手禀道:“廉纤走到半路就哭了,一直哭到了尚宫局。行宫这边的尚宫局本就比不得宫中与咱们相熟,规矩也松散些,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指指点点的也不再少数。”
卫湘安了心,复又低头继续读书:“那你们必然好生宽慰她了?”
“自然,能说的道理都说了。”琼芳笑言,“只是那丫头怨气颇重,一时火气上头,对娘娘不敬的话也说了一句,才要说第二句,硬被积霖捂了嘴,这才静下来。”
“好得很。”卫湘甚是满意,此事便按下不再提。
往后的大半个月,宫里甚是安稳,皇后此举似乎不仅俭省了银子,更立住了威,无论嫔妃还是宫人在中宫威严的震慑下都不敢造次,连见面时的唇枪舌剑都少了。
可卫湘却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暗潮却更汹涌了。
宫人们叫苦不迭,有一日不知怎的闹得大了,竟有两个宦官与管事大打出手。
这事出在宫中永巷里,本与行宫相距甚远,不应惊扰正在行宫避暑的主子们。但为此吃苦的人那么多,自然有人想方设法将这事吹到了行宫来。
皇后即刻颁布懿旨,说三人坏了宫规,一应杖毙。雷厉风行之下,暗潮终于也被压制住了。
卫湘听闻这道旨意后足有半个时辰没心思读书,盘坐在茶榻上反复思索这事。琼芳先后进来换了三次茶,见她一直是那副出神的样子,不免关切道:“娘娘可有心事?”
卫湘略回了两分神,舒气一笑:“我在想皇后这般雷霆手腕,究竟是没听说打架的缘故,还是在装聋作哑?”
她顿了一顿,斟酌道:“若是有人故意说一半遮一半地坑她,也没什么奇怪的,能办成这事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只是皇后自己也不知去打听细由,未免太傻了。”
琼芳道:“皇后避世多年,本就对这些事并不在行。如今又失了思蓉这个得力的,不免更加耳聋眼瞎。”
卫湘点了点头,琼芳又言:“但若说她是装聋作哑,倒也说得过去。”她慨然长叹,连连摇头,“此事打从一开始就是昏招。奴婢瞧得出……皇后的心意原是好的,只裁减各宫的宫人和吃穿用度而不动别处,又将各宫裁减的数额依位份划为两等,这是有意收敛奢靡之风,又不想让下头的宫人太苦。”
“可这世间的道理哪有那么简单?她偏生忘了,下头最苦的宫人也是最见不到主子们的。上头的得了旨意又不愿吃亏,不免要想法子给自己捞些油水,层层盘剥之下,吃亏的还是那些最见不着光的地方。”
“是啊。”卫湘笑了笑,“如今永巷里头大打出手,她或许是知道缘故的,但总不能收回自己颁下的旨意,也就只能装聋作哑地一味弹压了。”
卫湘的心绪有些复杂。她自乐得看皇后一错再错,但她出身永巷,那十几年的苦楚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如今也难免怜悯那些宫人的处境。
卫湘幽幽一叹,思量道:“你吩咐下去,咱们临照宫无论什么身份、什么缘故,不准收这些黑心钱,否则一应杖责五十,打发去永巷,也吃一吃那一边的苦!”
琼芳宽慰道:“娘娘过虑了,咱们这边并不真的削减俸禄,想来他们不会。”
卫湘摇头:“人都有贪欲。咱们这边虽不扣谁的,但他们瞧着旁的宫里都能从底下人手里要到好处,不免也要生些心思,叮嘱一些总不出错。再者……”她顿了顿,“你再去与傅成知会一声,日后若再去外头传话办事,行赏都大方些,这雪中送炭的机会千载难逢。”
说着想了想,又言:“若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也好。”
“诺。”琼芳恭谨福身,依言去了。
不出两日,果然拎出一个胆大的宦官。
彼时卫湘才用完午膳,傅成亲自提了人进来,那人早已吓得失了魂,见了卫湘就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卫湘原要午睡,坐在床边皱了皱眉:“怎么了?”
傅成冷笑:“外殿那座钟近来有两回走得不准,奴想着去做钟处寻个可靠的工匠来瞧瞧,路过花房,就见这小子在里头拈腔拿调,非说人家给挑的花是次的,话里话外要上娘娘面前告状。”说着气不过踹了那宦官一脚,指着他骂道,“素日不配在娘娘跟前伺候的东西,倒会在外头狐假虎威!”
继而又嘲卫湘一揖,唉声长叹道:“花房那边也赶上个滑头的,管这差事的宫人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推了两个小宫女出来应付。两个姑娘瞧着才十一二,没听懂是要银子,被这混账吓得直哭,跪在地上求他。奴进去的时候,他可正得意得很呢!”
第198章叶氏“宸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卫湘以手支颐,恹恹地看着跪在跟前的宦官,那宦官战栗如筛,傅成的话音才落,他便匆匆叩了个头,道:“娘娘恕罪!奴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卫湘黛眉轻蹙:“若本宫没着意提醒过你们,这回很该饶你一命才是,可本宫分明说过,你既有胆子当耳旁风,此时就休怪本宫不顾情面。”
语毕她看向傅成:“便按先前说的办吧。杖五十,唤临照宫上下都来瞧着,再打发去永巷。”她说着一笑,“去花房就很好。”
“娘娘……”那宦官又要告饶,被上前押人的宦官一把捂了嘴,呜呜咽咽地被拖出去。
傅成本要直接跟出去传旨,卫湘道:“不急,你留一留。”
傅成忙止步,卫湘思索着打量他:“如何想起亲自去做钟处了?”
傅成嘿地一笑,躬身拱手:“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是那小子行事张扬,露了马脚。”
卫湘淡然:“细说。”
傅成道:“奴虽与他不熟,却知道他家里并不宽裕,好似是爹娘都抱病在床,全靠他的月例银子支应。他平素只做些外头洒扫的杂役,月例也不多,手头向来是紧的。七八日前,奴却在小厨房碰见他要下酒菜。娘娘知道……宫人这般添菜都得自己出银子,奴当时就留了个意。后来又见他手腕上多了条胡桃串子,虽不是成色多好的东西,却也总是额外的开支。”
“所以奴便暗中盯着他了,盯到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
卫湘笑道:“好,如今真是能独当一面了。”想了想,又说,“宫中咱们处处都熟,行宫咱们来得少,各处都生疏些。但本宫想着……应当不止是咱们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