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卫湘偏过头,蹙眉急劝,“这事我们从长计议便是。陛下近来常头痛难耐,今日又在气头上,殿下且先少说两句。”
“你住口!”皇长子脱口而出的怒喝。
卫湘噤声,下一刹,不出所料地听到皇帝震声厉斥:“住口!”
皇长子声音辄止,目中先是惊愕,接着大抵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惶恐翻涌而上。
皇帝切齿缓了口气:“传旨,皇长子御前失仪,令其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父皇……”皇长子自想争辩,容承渊哪敢让他再说话,挥手示意宦官们上前,两名将皇长子请走,两名捂了张氏的嘴往外去,自己也随着一道离开。
张氏原已惊得说不出话,但这般被往外请自是回过神来,立刻想要辩白,无奈嘴巴被捂得牢牢的,凭她如何挣扎也只得发出呜咽。
卫湘暗暗松气,待他们离了殿,她不必皇帝吩咐就自顾起了身,悠悠坐到床边,伸手为他轻按太阳穴:“皇长子并非不孝的孩子,只是关心则乱,陛下别生气了。”
楚元煜眉心紧锁,叹息摇头。俄而忽抬眸睇她一眼,遂一把挥开她的手,自顾躺下去,翻身面朝床榻内侧,不置一言。
卫湘哑然,滞了片刻,凑上前扒在他肩上,探头看着他道:“你若冲我发这些邪火,我可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显然没有走的意思,只伏在他肩上等他说话。
楚元煜冷着脸:“他们说什么随他们去,你又说的什么混账话?”
卫湘不解得水眸圆睁:“我哪一句是混账话?”
楚元煜轻嗤:“从咱们相识至今,我可亏待过你?如今让人挑拨两句,你倒连赐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卫湘怔怔看了他半晌,扑哧笑了,抬手在他肩头一推:“恶人先告状!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就在那儿放着,皇长子又在,你要我怎么说?倒是你,突然下旨将这事捅出去,多吓人呢,还怪起我来了。”
楚元煜听她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也知自己适才多有些冲动,略显窘迫地一声轻咳。
卫湘又问他:“这旨意当真合适?若不行便罢了,臣妾私下里帮着陛下,对外还是藏着些。”
楚元煜凝神想想,终究摇头:“不必。虽有规矩,也不是不能变通。我这头疾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犯一场,总要有人帮忙的。”
卫湘眨着眼笑:“或有更适合帮这个忙的人呢?”
楚元煜摇头:“便是肱股之臣,也不是事事都能让他们知道的。宫女宦官学问又不够,字句常有读不明白的。旁的嫔妃倒不乏通史书者,却多出自世家,还需防着外戚作祟。”
卫湘漫不经心地又说:“若给皇长子些历练的机会呢?”
“他到底还小。”楚元煜言简意赅。
实则卫湘心里清楚,现下皇长子是因年幼不好帮这忙,但等他真长大了,皇帝又不免忌惮年长的皇子,更不会让他事事插手,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行的。
如此一想,能帮上这个忙的还真只有她了。卫湘这才算安了心,因为朝臣们若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从旁相助,也就不好有太多闲言碎语。
二人把话说了个明白,楚元煜也就不与她赌气了。卫湘陪他躺了一会儿,到了用膳的时候便着人将两个孩子都喊回来和他一齐用膳。
容承渊一直到他们快用完午膳时才回来,入殿见过礼后他全然没再提张氏与皇长子,只笑揖道:“奴查过了,若不另拟官位,宫中女官中曾有个‘尚书’之职算有迹可循。这一职原是六尚局都有,恰是料理文书的,不过这其中事务琐碎,倒不如分散给其他女官,后来也就空置了。”
楚元煜十分满意:“那就拟旨为贵妃加封‘紫宸殿尚书’,循着六部尚书的例领俸禄。”
卫湘本垂眸喝着汤,闻言笑道:“这‘紫宸殿尚书’还算名副其实,多领一份俸禄算什么?贵妃的例银已不少了。”
楚元煜一手支着下巴,看着她笑:“贵妃是贵妃,尚书是尚书,你一边打理着六宫一边又帮着朕,合该多拿一份,也好让朝臣知道这是个正事。否则总要有些糊涂人只当玩闹,倒要闲论长短。”
卫湘道:“那可让臣妾赚着了。”
楚元煜攥住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又说:“后宫的事且先委屈你些时日。张氏才废,朕不好立即立后,缓上一缓再寻个名头,朕就下旨册封。”
卫湘低下头:“臣妾实未想过当皇后的事,若不然……就这样也好,那个虚名没有也无妨,有了只让人紧张。”
楚元煜一哂:“不必紧张,只接着当‘虚名’看就是了,日后该怎样还怎样。要紧的是这后位不会一直空悬,你若不坐,日后就只能给旁人,那又何必?”
卫湘若有所思,连连点头:“听陛下的。”
午膳后又歇了会儿,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临照宫小睡去了。午后两个孩子跟着乳母识字,她也自顾读书,不觉间就已夕阳西沉,大半京城都被夕阳染作橙红。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宦官的暗色身影疾步踏入浓艳的橙红,在不远处的岔路处兵分两路,其中一位直奔紫宸殿去,另一位赶向卫湘的临照宫。
卫湘便在两刻后听说:“娘娘,张氏自缢了。”
卫湘的手微微一顿,倒也并不太惊异,放下书问:“可有什么遗言?”
那宦官道:“从紫宸殿回去后一直在哭,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人就走了,却也没什么遗言。”
卫湘点点头:“她身边的若佩呢?”
宦官躬身:“若佩哭得晕了过去,现下还没醒,由人看着了。”
卫湘嗯了一声:“带她到临照宫来,本宫有用。”又问,“张氏的事可禀过陛下了?”
那宦官说:“已有人去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卫湘边说边递了个眼色,示意琼芳行赏。
待这宦官退出去,她又唤来傅成,道:“张氏这事怪晦气的,你去打听打听冷宫有多少宫人,一人封一两银子,走本宫的私账。记得用红纸包好送去,就说是当冲喜。”
“诺。”傅成领命告退,卫湘自顾坐在那儿,没再读书,反反复复地想:张氏,死了啊。
这是她料定的结果,正所谓杀人诛心。
张氏今日去告她的恶状未成其实并不打紧,要紧的是皇帝的态度足以让张氏知道,他在卫湘和她间坚定地选了卫湘。
哪怕卫湘“后宫干政”,哪怕此举看起来分明就是利欲熏心,哪怕她直斥卫湘对他并无真情,他还是选了卫湘。
那张氏一直捧在心里的少时情谊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