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纽约家中,面向花园的画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画室照得明亮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六岁的苏念正对着一幅画到一半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小马生闷气,小嘴撅得老高。
“妈妈!我画不好!马蹄一点也不像!”她丢下画笔,求助地看向正在一旁整理画具的许红豆。
许红豆刚想走过去,坐在旁边看书的苏哲却先一步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走到女儿身边,温和地说:“念念,画画不能急。来,爸爸教你。”
他拿起一支铅笔,没有直接在女儿的画上修改,而是在旁边铺开一张新纸。他握住女儿的小手,引导着她,一边画一边用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讲解:“你看,小马的腿不是直直的棍子,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弯曲,关节的地方要这样……”
令许红豆有些意外的是,苏哲的讲解并非门外汉的想当然,而是非常专业、到位。更让她惊讶的是他随后几笔的示范——寥寥数笔,一匹灵动、结构准确的小马轮廓便跃然纸上,线条流畅而肯定,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却功底扎实的美感。这绝不是普通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苏念立刻被吸引了,崇拜地看着爸爸:“爸爸好厉害!比妈妈画得还像!”
许红豆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父女俩身后,仔细看着那张画,由衷地赞叹:“阿哲,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这线条,这造型……你什么时候学的绘画?藏得可够深的。”她自己是懂画的,无论是策展工作还是个人修养,都让她具备专业的鉴赏眼光。苏哲这几笔,没有多年的练习是画不出来的。
苏哲抬起头,看向许红豆,眼神平静而坦诚,没有丝毫隐瞒或闪烁。他微微一笑,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寻常旧事:“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亦玫教的。”
“亦玫”两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说了出来。那个名字,代表着苏哲的青春,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也是后来许多风风雨雨的源头之一。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许红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像细小的电流般窜过她的心间。有猝不及防的惊讶——她没想到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听到这个名字;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酸涩,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尖,那是人类情感本能的条件反射;但更多的,是一种迅升腾起的、混杂着好奇、感慨甚至是……一丝了然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苏哲一眼。苏哲也坦然地看着她,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愧疚或不安,只有全然的信任,仿佛在说:“这就是事实,我无需对你隐瞒。”
苏念完全没察觉到父母之间这短暂而微妙的无声交流,她还在兴奋地临摹爸爸画的小马。
几秒钟的沉默后,许红豆的唇角重新漾开一抹笑意,那笑意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洞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轻轻“呵”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反而有种轻松的调侃: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苏先生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偷偷去进修了美术课程。”她走到苏哲身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画纸上那匹生动的小马,“黄亦玫……她确实教得很好。这笔触,这灵气,一看就是科班出身、且有天赋的人才能教出来的味道。”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苏哲,眼神明亮而通透:“看来,苏先生年轻时那段恋爱,收获的不仅仅是情感经历,还顺便掌握了一门陶冶情操的技能?这投资回报率,倒是很符合你一贯的风格。”
她的话巧妙地将一个可能引尴尬的话题,引导向了轻松甚至略带商业调侃的方向。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用一种大方而智慧的方式,接纳了丈夫的这段过去,甚至肯定了黄亦玫的才华。
苏哲看着妻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和感激。他握住许红豆点在他画作上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温柔而认真:“那时候年轻,看她画画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学了一点皮毛。很多年没动过笔,早就生疏了。今天也就是哄念念开心。”
他顿了顿,看着许红豆的眼睛,补充道:“不过,我现在觉得,看着你画画,教念念画画,这种感觉……更好。”这句话,是一个温柔的确认,是对当下幸福的肯定。
许红豆反手握住他的手,笑容变得更加温暖而真实。“行了,苏老师,继续教你的小徒弟吧。看来我们家的艺术启蒙任务,以后可以交给你了。”她顿了顿,又故意板起脸,对苏念说,“念念,好好跟爸爸学,这可是……嗯,很珍贵的家传技艺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双关的幽默,既指苏哲的画技,也隐隐指向这段技能的来源,用一种极其豁达的方式,将那段过往化为了家庭趣谈的一部分。
苏哲被她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他知道,许红豆的这番反应,正是他们婚姻牢固、彼此信任的最佳证明。她拥有强大的内心和足够的自信,不会因为一段陈年旧事而动摇,反而能用智慧和幽默将其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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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阳光依旧温暖。苏哲继续耐心地教女儿画画,许红豆则重新拿起画具,嘴角含着一抹恬淡而满足的微笑。那段属于过去的、由另一个女人教会苏哲的技能,此刻却奇妙地融入了他们当下的家庭生活,成为父亲与女儿之间温馨互动的一部分。而许红豆的大度与智慧,则让这份温馨,没有丝毫的阴影。
对她而言,苏哲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他,而她拥有的,是他的现在和未来。这,就足够了。
场景:纽约家中,餐厅
夜晚的餐厅,水晶灯流淌着温暖的光辉,映照着满桌精致的粤式菜肴。白切鸡皮爽肉滑,豉汁蒸排骨香气扑鼻,清蒸东星斑火候恰到好处,连那碟看似简单的干炒牛河也镬气十足,油亮诱人。这绝非寻常家常手艺,而是透着专业后厨的精准与讲究。
十岁的苏沐和八岁的苏安吃得头也不抬,连声称赞。六岁的苏念更是挥舞着小勺子,努力对付着碗里的蟹肉蒸蛋,小脸上写满了幸福。
许红豆却拿着筷子,迟迟没有落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桌堪称艺术品的菜肴,心中的惊讶比下午在画室时更甚。绘画可以是兴趣,是陶冶情操,但这一手明显经过系统学习、耗时费力才能练就的精湛厨艺,尤其是极其考验功力的粤菜,出现在日理万机的苏哲身上,实在太过违和。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正微笑着给孩子们夹菜的苏哲,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可思议。“苏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讶异,“你这手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藏着这样一个‘秘密武器’。这可不是看几个菜谱就能练出来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拜了哪个隐世名厨为师?”
苏哲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迎上许红豆探究的目光。餐厅里柔和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淡淡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短暂却足以让许红豆的心微微提起。然后,他放下筷子,神情是一种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坦诚,甚至带着一丝回忆的微澜。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红豆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其实……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和亦玫在一起,她很喜欢美食,尤其是精致的粤菜。为了能让她吃得开心,我特意去找了当时纽约一位很有名的粤菜老师傅,系统地学了一阵子。”
“亦玫”这个名字,再次被他如此自然地提起,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家庭烟火气的温馨场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红豆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如果说下午的画技还带着些风花雪月的文艺色彩,那么此刻这一桌耗费心血、关乎日常温饱的菜肴,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份“为了某个人”的用心,更具象,也更……直接地撞击着她的感官。
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一股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那不再是下午那一丝微弱的酸涩,而是一种更沉、更实在的……闷痛。像是一颗被小心珍藏的、属于自己的宝石,忽然被人指出,其最初的打磨是为了照亮另一个人。即使她知道那已是过去,即使她拥有现在,但这种基于对比而产生的、微妙的不适感,是人类情感难以完全规避的本能。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避开了苏哲坦诚的视线,落在了那盘晶莹剔透的白切鸡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年轻的苏哲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只为博恋人一笑;他们曾经可能共享过许多次由他亲手烹制的、充满爱意的晚餐……这些想象让她喉咙有些紧。
孩子们欢快的咀嚼声和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此刻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苏哲没有错过妻子这瞬间的僵硬和闪躲。他没有急于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等待。他愿意给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许红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她重新抬起头,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惯常的、调侃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呵……”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为了她……去学的粤菜。”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目光再次扫过满桌的菜肴,眼神复杂,“苏哲,我该夸你一句‘情深意重’、‘用心良苦’吗?”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刺痛感,这是她在他面前极少流露的。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又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更理性的口吻说:“我只是……有点意外。你为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这句话里,带着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一丝淡淡的委屈和比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