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能害了他。
"檀昭,谢谢你。"
倏然,安澜起身一跳,跃上屋檐。
纷纷扬扬的雪花间,她衣袂飞扬,朦胧的身影像似一抹随时会隐去的月光,"是时候两清了,请你忘了我。"
檀昭怔在原地,回神时,那道身影已然消失在飘雪的夜里。
恍若大梦。
他手中白绢帕子轻飘飘落下,随风回旋,像似一只被截断羽翅的鸟儿。
这是娘子亲手绣的……檀昭一把攫住飘荡的绢帕,紧紧攥在手里。心宛如被掏空,他木楞楞地摩挲着手中柔软的细绢,仿佛要回忆起适才她依偎在他怀里、被他一点点捂暖的感觉。
一定不是在做梦。
沈府。
沈博文坐在书房揾墨提笔,行书浑厚健劲,自然飞扬,饶有筋骨,暗藏锋芒。
[浮生如寄,年少几何?繁花正妍,黄叶又坠。人间之恨,何啻千端。岂如且偷顷刻之欢……]
蓦然门被重重推开,他笔下锋芒一顿。
继而落墨"欢"字最后一撇一捺。
沈博文似乎并不意外,斜起唇角,抬眸看去。
两双冰锐的眸光堪堪触及,一场无形的刀光剑影随之炸开。
"子瞻来得正好,老夫刚写完一副字。"沈博文笑了笑,垂眸看向纸上墨迹,啧啧轻叹两声,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五十知天命,才晓得人生中,这个欢字甚妙,难得。可惜啊,如今即便想偷顷刻之欢,也仅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檀昭逼近他,声若冰泉:"沈大人这一辈子汲汲营营,求名夺利,诡计多端,岂可能心安神泰,领略欢乐。"
沈博文抬起头,唇畔噙着一缕嘲讽的冷笑:"哦,贤婿年纪轻轻,已然位极人臣,为的是甚?即便你自以为,你所行之事皆为民生,为社稷,你敢保证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
"雪融于泥,原本是雪,泥终究是泥。"檀昭的眸光愈发森寒,若淬霜刃般盯着沈博文,"你安排的好戏,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
沈博文似笑非笑,反问道:"贤婿何意?"
"沈清婉不是我娶的那个人!我的娘子人在何处?"檀昭攥紧手,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掐死这只笑面虎。
沉默片刻,沈博文仰天大笑:"檀昭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你乃慧极之人,怎会如此糊涂。"
"沈博文,别忘了你宝贝女儿的命还捏在我手里!"檀昭的唇畔也挽出一道阴森笑意,执起桌案一只建窑黑釉兔毫盏紧紧握住。
哐咚——
檀昭将茶盏猛地砸往地面。
深夜寂静,瓷盅碎裂的脆响萦绕于梁间,沈博文被檀昭突然的举措吓了一跳,透过摇曳的烛焰,瞥见他愤懑莫测的神色。
沈博文收敛放肆的笑容,缓声道:"贤婿打算怎么样?"今日潘嬷嬷来府通告,沈博文极怀疑檀昭已知替嫁实情,当下确凿。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招。
彼时几名侍卫闯入书房,手执寒光闪烁的长剑,警惕地看向檀昭。沈博文抬手示意苏诺他们收起剑。
少顷,又一侍从疾步行来,在沈博文耳边窃窃低语。
倏地,沈博文流露一缕阴鸷的笑,挑眉看向檀昭:"你是不是想再见见她,识得她的真面目?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告白了告白了,端方君子清醒沉沦,一往情深。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引自南宋刘过诗文。
第60章夜闯娘子,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
亥时初刻,州桥人群熙攘,这儿是京城市井烟火最绚丽之处,灯火通明,彻夜欢嚣。今夜飞雪,行人益发比肩接踵。
冬天第一场雪,初雪,对于烂漫的京城人别有意味。大周民风开放,年轻情侣乘机雪中漫步,携手低语,雅会幽欢,亦可一道儿吃碗热腾腾的当街水饭、爊肉干脯。最香甜的还是情的滋味儿,弥漫在袅袅烟火中。
安澜孤身一人,披着黑色大氅经过州桥,在纷纷攘攘的人流中停驻脚步。她往北眺望,再看一眼远处巍峨的宣德门。
那里,属于檀昭的高墙之内,而她在高墙之外。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安澜收回眸光,拂落衣上的轻雪,快步走到桥底下。桥下石柱密排,两岸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纹状,汴河之水潺潺不息,携着飘落的碎琼浮玉奔流而去。
城内州桥低平,不通舟船。因安全起见,她在这儿等候樱桃。师兄已为他们安排好商船,在西城万胜门外的汴河码头,届时以商贾家眷身份混入,岑双与顾飞已在船上。汴河漕运密集,每日往来商船成百上千,不过冬季枯水期,行船危险,漕运将会暂停。
这是冬至之前最后一批商船。
机会不能错过!
安澜此刻扮作贵公子的模样,穿着一件带有风帽的暗紫大氅,五官稍作变化,趁着夜色,不易被人识别。
她倚着桥下石柱,警惕四方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樱桃还没来。桥底下,来往行人逐渐稀少。
州桥到万胜门六七里路,夜间道路通畅,马车大约两刻钟。虽然路途不远,但万万不能迟了,城门三更关闭。
安澜焦急等候,心一直紧紧吊着。
少顷,远处有人行来。两道亲密的身影,一高一矮,许是幽欢的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