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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画像疑云（第1页）

开蒙课程如同在顾阑秋眼前推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让她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更旺盛的探究欲。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辨认“日、月、山、水”，开始对书本之外、言语之中提及的“过去”和“远方”产生了模糊的好奇。

这一日午后，春光正好，徐嬷嬷带着青黛在整理库房，归置一些旧年杂物。顾阑秋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对尘封的箱笼充满了兴趣。徐嬷嬷知她活泼，只要不碰危险物品，便也由着她在一旁“帮忙”。

在一个看起来尤为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木匣前，顾阑秋停住了脚步。那匣子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似乎透着一种与其他物品不同的沉寂气息。她踮起脚，好奇地掀开了匣盖。

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半旧的孩童衣衫，看尺寸应是男童所穿，布料普通，但浆洗得十分干净。衣衫旁，是一个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长条物件。

“嬷嬷，这是什么？”顾阑秋伸出小手，指向那个油布包。

徐嬷嬷回头一看，面色微凝，轻声道：“小姐，那是顾忠叔叔的旧物，莫要乱动。”她深知这匣子对顾忠的意义，那里面藏着他最深的念想与伤痛。

然而，孩童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便难以轻易平息。顾阑秋见徐嬷嬷没有立即阻止，便大着胆子，轻轻解开了系着油布包的细绳。油布展开，里面并非她想象的玩具或书籍，而是一卷略显黄的画轴。

她费力地将画轴抱出来，在地上缓缓展开。

画卷上，是十数位身着戎装、英姿勃的军人。他们勒马而立，背景是苍茫的旷野，虽经岁月侵蚀，画工也算不上顶精致，但画中人的那股凛然正气与豪迈之气却扑面而来。为的一位将军，身姿尤其魁梧挺拔，面容坚毅，目光如炬，腰间佩着一柄长剑，虽静立于画中，却仿佛能听到战马嘶鸣、感受到沙场豪情。

顾阑秋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位为的将军吸引了。她歪着小脑袋，看得异常专注，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心脏砰砰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撞击。

恰在此时，顾忠因听闻库房动静，放心不下，过来查看。当他踏入库房，目光触及地上那幅展开的画卷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双总是沉稳坚定的眼睛，顷刻间蒙上了巨大的悲痛与不敢置信。

顾阑秋并未察觉顾忠的异样，她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幅画里。她伸出小小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认真地点在了画中为将军的脸上，然后仰起头，看向刚走进来的顾忠，用清晰而带着困惑的奶音问道：

“忠伯伯，这个……是爹爹吗？”

“爹爹”这个词，对她而言，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沈清弦在教导她认识“人”和“家”时顺带提及的称谓。她并不真正理解其中蕴含的骨血深情与责任重量，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画中这个让她感到无比亲切、想要靠近的威武形象，似乎就应该配上这个称呼。

这一声稚嫩的“爹爹”，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库房里炸开。

顾忠再也支撑不住，这个在战场上流血断骨都不曾掉一滴泪的硬汉，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门框上。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他深刻的脸部皱纹滚滚而下，他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剧烈地起伏抖动。那压抑的、无声的痛哭，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徐嬷嬷和青黛都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沈清弦的身影出现在了库房门口。他是听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寂静，心中微动，才信步走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明白了生了什么——意儿看到了那幅顾家军的旧画像！

他的目光先落在那幅画卷上，前世岳父、顾家军主帅顾霆锋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纵然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狠狠一揪，泛起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他看到泪流满面、几乎崩溃的顾忠，以及站在画卷旁，一脸茫然无措、似乎被顾忠的反应吓到的意儿。

沈清弦的心，在那一刹那被复杂的情绪填满。有心痛，为顾忠，也为画中那些枉死的忠魂；有愧疚，为自己前世未能护住他们的遗憾；更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意儿已经开始触碰她的身世了，尽管她还浑然不觉。

他迅收敛心神，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眼前的人。他快步上前，没有先去看画，而是径直走到顾忠身边，伸出尚且稚嫩却异常沉稳的手，轻轻扶住顾忠颤抖的手臂，低声道：“顾叔，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顾忠找回了一丝清明。顾忠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九岁、却拥有着越年龄智慧与担当的小主人，羞愧地想要抹去眼泪，泪水却越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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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弦不再多言，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支持。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仍盯着画卷、有些被吓到的顾阑秋。

他蹲下身，与意儿平视，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试图驱散她眼中的不安。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关于“爹爹”的问题，而是指着画卷上其他英姿勃勃的军人，用她能够理解的语言，柔声解释道：

“意儿看的真准。这画上的人，都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大英雄。”他避开了直接的身份确认，转而强调其英雄的形象，“他们穿着盔甲，骑着大马，是为了保护像意儿一样的好孩子，保护我们的家园，不让坏人欺负。”

他的话语，将顾阑秋的注意力从“爹爹”这个具体的称谓，引向了更广阔的“英雄”与“守护”的概念。小阑秋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朦胧的敬佩所取代，她看着画上那些身影，小声重复：“英雄……”

“对，是大英雄。”沈清弦肯定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画卷缓缓卷起，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回木匣中。他没有阻止意儿接触这份属于她的过去，但现在，还不是让她承载这份沉重的时候。

他将木匣盖上，递给情绪稍缓的顾忠，目光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顾忠接过匣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珍贵的瑰宝，对着沈清弦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感激与重新燃起的坚定。

沈清弦这才抱起顾阑秋，柔声说：“意儿，忠伯伯想起一些往事，心里难过。我们让他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顾阑秋似懂非懂，但乖巧地点了点头，搂住沈清弦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颈窝。

走出库房，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却驱不散沈清弦心头的阴霾。意儿那一声无心的“爹爹”，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通往血海深仇的大门。他知道，平静的田园生活之下，暗流愈汹涌。意儿正在长大，她的好奇心，她与生俱来的血脉联系，终将引领她走向那条必须面对的昭雪之路。

而他能做的，便是在那之前，为她铸就更坚实的铠甲，磨砺更锋利的刀刃，并亲手，将那些笼罩在她家族之上的阴霾，彻底驱散。他看着怀中渐渐被窗外蝴蝶吸引、重现笑颜的小人儿，目光深邃如海。

画像虽已收起，但那将军威武的形象和顾忠奔涌的热泪，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三岁孩童懵懂的记忆深处，只待某日，破土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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