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臣拢了拢大氅,步入东间的内书房。
敬言在后面跟着。
梅清臣问了府上这几日的情况,既然要离京,他要先安排好后面的事。
正与敬言谈着,外面传来通报,说是小公子来了。
梅清臣撑起几分精神,让敬言出去。
敬言一走,梅晞光便走了进来。
昨日,他目睹了娘对爹的关心,及时调整了态度,看来日后还是要指望爹的。
今早见到娘,娘说爹已经没事了,他命林平去买了几样自己爱吃的礼记淡口点心,提了盒子来看望他。
他穿了件红色白狐毛的斗篷,帽子上还绣了虎头的纹样,甚至还缝了两只耳朵,雪白的毛裹着他的小脸,梅清臣一见他,心里就不由得柔软几分。
还好,他与秀娘,存在这样一个牵绊。
“爹,你怎么样了,孩儿好担心啊。”梅晞光摘下帽子,将盒子放下,走到梅清臣身边,焦灼询问。
内书房没有地龙,梅清臣命丫鬟多端几盆炭火,他直接将小人揽抱起来,放在怀里,裹紧他的斗篷,生怕他冻着。
“我没事,不过太操劳罢了,爹休息休息就好了。”
晞光清澈的眼眸仰头注视他,“爹爹不要那般劳累,你若是有什么事,我跟娘该怎么办。”到时候偌大的丞相府,不就是他们母子的了。
“爹听说宫变那日,晞光盯着府上的布防,还一直保护着你娘,你做的很好。”
“不过是向爹爹学习罢了,那日孩儿真是紧张极了,不停让林平去打探情况,生怕爹爹出事。”晞光眨巴着眼睛说着,他这样强调,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深究,为何每半个时辰就差林平去打探消息,以防被他发现异常。
梅清臣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起码小的还是与他建立了浓厚的父子之情,他也不算白费力气。
恰在书房,晞光在他桌上寻了一本书,缠着梅清臣给他讲了一则,然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虽然孩儿很想和爹在一起,但娘嘱咐孩儿,爹需要更多的休息,孩儿便不打扰爹了,等明日孩儿再来看您。”
“好。”
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月门,梅清臣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敬言从门口走进来,内心有些挣扎,有件事,他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吧。”
不知何时,梅清臣已经将他细微的表情察去了。
敬言内心叹息,只好道:“林平那里,跟我说了件事,他说宫变那日,小公子让他不停打探大人消息的同时,他还有……一个异常的举动。”
敬言狠了狠心,直言道:“小公子将银子都存在了钱庄,那日他拿了所有的银票,待在夫人身边。”
他说完,是久久的寂静,寂静到梅清臣都听到窗外有簌簌飞雪的声音。
不知何时,晴日已被乌云遮掩,灰沉沉的天空又飘下雪来,轻盈的雪花落在万物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又下雪了。
今年的雪,真是特别多。
梅清臣笑了一声,自嘲一般,原来如此,晞光这小子竟把他也给骗了。
他拿着银票,待在兰秀娘身边,又时不时打探他的消息,怕不是关心他,而是看他有没有死,若是死了或被牵扯其中,他们母子就要携款逃跑吧。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这小子。
梅清臣气郁。
可他又能如何,他脸色不佳的对敬言道:“告诉林平,他往后全心全意跟着晞光,只听他的话,不必向我汇报。”听了也是烦心,还不如不知道。
他余光瞥见晞光送来的礼盒,随手打开,盖上,谁喜欢吃这些不必多言。
“把这些点心也给小公子送去,告诉他,他爹不爱吃小孩饭!”
敬言垂首应下:大人还生上气了……
梅清臣走出内书房,命丫鬟给他取来官服。
他要进宫。
……
麒鸣醉心医学与道学多年,本以为当年的事已在他心里已掀不起什么波澜,没想到开口便是涩然。
“我与鹤崖,本是世交子弟,自幼一起长大,当时旧陈王朝官僚腐败,宦官当权,民不聊生,我和鹤崖有相同的志向,发奋读书,励志考取功名,万分幸运,我们同年考中进士,鹤崖更是位居榜首,要知道,当时的科考掺假严重,在那种情况鹤崖仍能得榜首,含金量有多高。
刚入朝那会,我们意气风发,有改天换地的决心,鹤崖慧根天成,超群脱俗,在我们同批新晋官员中遥遥领先,只用一年便做了兵部侍郎,他写就一篇天下闻名的《七思疏》,提出革新朝政的七条举措,我们还是低估了当时朝政的黑暗,那奏疏根本没机会呈到那昏君面前,把持朝政的阉党拦住了奏疏,还把鹤崖兄带入诏狱。
那时,鹤崖才不过十六岁。”
兰秀娘震惊不已,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他以前的事,当初她也好奇他的过去,但他就是只字不提,她以为是他终究是与她不亲近,原来都是些沉重的往事。
“他在狱中一个月,被当时的世家之首郭明歧给保了出来,我们去接他,他浑身是血,路都走不成,可唯独眼睛是亮的,我还记得他说‘吾愿以血灌乾坤,祈得天地共鉴之。’”
“郭明歧惜才,引导我们要隐忍,还说陈朝国运已尽,不值得再为之奋斗,让我们得过且过,等待时机。
鹤崖不再那般激昂,我当时都被郭明歧说动,觉得应该等待新朝明主,陈朝已不值得再费力气。
民不聊生,四处起义,朝廷却连个带兵的人都找不到,隐忍了许久的鹤崖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出去平反战乱,当时阉党故意戏弄他,给了他五百兵员,让他去抗击万人的叛军城池,这无异于让他送命,但鹤崖却有着非凡的智慧与毅力,他以少胜多,时间一长,他的五百人变五千人,叛军首领弃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