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从殿外捧着茶盏进来,含笑道:“陛下,您瞧神女殿下远道而来,宫里也合该置办宴席,替神女接风洗尘才是。”
祝姯昨夜便听沈渊提起过,贵妃是文德皇后的胞妹,也是他亲姨母。近些年来,后宫事宜都是由贵妃操持打理。
原是当初文德皇后仙逝得早,沈渊由贵妃姨母抚养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祝姯不欲劳动长辈,立刻起身辞谢:“臣女听闻贵妃千秋将近,宫中本就诸事繁冗,若再为臣女大动干戈,搅扰了贵妃寿诞,岂非是臣女罪过?”
沈渊在一旁听了,担心她们互相客气,反倒僵住,便故作吃味地打趣道:“姨母偏心,我也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怎不见姨母说要替我接风?”
皇帝闻言,不由朗声大笑,指着沈渊对贵妃道:
“你瞧瞧,这兔崽子还挑起理来了。”
贵妃亦是摇首失笑,瞥了沈渊一眼,又柔声劝说:“神女殿下身份尊崇,难得来到金陵,大楚自当以国礼相待。我这生辰年年都过,也就是摆几桌酒席,没什么稀罕的。若因此怠慢神女,倒叫天下人笑话我们不懂礼数。”
祝姯知贵妃是真心实意,心中微暖,便温言提议道:“贵妃厚爱,臣女感激不尽。不如便照旧操办您的寿宴,届时臣女与太子殿下同去贺寿,便也算作是替我二人接风。如此两全其美,不知陛下与贵妃意下如何?”
沈渊闻言,也含笑帮腔:“正是如此。神女敬重姨母,姨母若再推辞,倒叫我们这些小辈不知如何是好了。”
贵妃与皇帝相视一眼,末后总算点头应允。
这厢话罢,皇帝又问起二人途中相遇之事。
昨夜沈渊早已与祝姯串通好供词,此刻应对起来,自是滴水不漏。
皇帝听罢,似是恍然大悟,虚点着沈渊,转头对贵妃笑道:
“朕就说呢,这混小子刚回来那天,朕留他晚膳,他便推三阻四的,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敢情是心里藏着事,急着回东宫呢。”
沈渊装作尴尬模样,连忙起身告罪:
“阿耶明鉴。此前事出匆忙,儿子想着驿馆那边尚未打扫,唯恐怠慢神女,这才请神女暂居东宫。”
“如今既已见过阿耶与姨母,儿子自当另寻妥帖之处,送神女出宫居住,免得惹人闲话。”
祝姯闻言,不禁抬眸去瞧他。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人究竟有多黏她,恨不能一日之中有十二个时辰,都与她待在一处。
如今在长辈面前,他却将不合规矩的罪责一力揽下,又主动提出送她出宫,只不愿叫她受半点闲话。
“神女在京中的住所,确须好生斟酌。驿馆虽大,可已有使者住在里头,不够清静舒适。”贵妃看向皇帝,提议道,“妾身记得青雀街上有一处宅邸,是当年长公主府未葺成前,太和长公主曾暂居过的。那地界幽静雅致,收拾出来请神女住进去,倒是合宜。”
皇帝略一思忖,也点头道:“不错,那宅子朕也有印象,仿佛离宫中不远。”
“清回,”皇帝唤了声沈渊表字,吩咐道,“改日你陪神女过去,亲自瞧瞧那处宅邸。到时若有不合意之处,便再令少府监另择宝地。”
“是,儿子遵旨。”沈渊起身应声。
众人在殿内又叙些家常,皇帝与贵妃赏赐许多珍玩玉器、锦缎布匹,命人装了满满一辆马车,算作给祝姯的见面礼。
辞别帝妃后,祝姯与沈渊步出殿外,发觉雨势渐急,在天地间织起密密的雨帘。
沈渊不便骑马,遂与祝姯一同登上前方那驾翠盖珠缨的马车,亲自送她往驿馆暂歇。
车帘垂下,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数月以来,两人几乎都是朝夕相处。此刻骤然要分别,祝姯忽觉心口无端空了一块,竟真有些不是滋味。
官道再长,也有走尽的时候。
马车在驿馆门前慢慢停稳,沈渊撑开伞,护着祝姯下车,一路送至廊下。
祝姯站在门槛内,看着外头连绵不绝的雨幕,终于忍不住拽了拽他袍袖,小声道:
“外头雨这般大,郎君不如进来吃盏茶再走?”
沈渊垂眸,见娘子舍不得自己,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他侧身挡住门外众人的目光,反手握住她柔荑,指腹在手背上轻轻摩挲,低声哄道:
“今日是大张旗鼓从宫里出来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孤若留宿在此,只怕明日一早,他们就都知道了。孤虽不在意,却不想叫娘子被一群俗人议论。”
说到此处,他忽地俯首凑来,促狭道:“娘子若实在想孤,明日孤便偷偷过来,留下多陪陪娘子,如何?”
祝姯耳根一烫,心道这明明是过了明路的婚事,偏被他说得像是偷香窃玉似的。
她羞恼地轻推他胸膛:“谁要你来……快些回去是正经。”
说是让他走,她却又撑起纸伞,亲自送他去台阶下。
沈渊哪里舍得让祝姯淋雨,又将她推回廊间。
祝姯不依,又执意送出来。
如此这般,他哄她进去,她送他出来,两人在雨幕与回廊间来回拉锯,谁也不肯先转身。
一旁的南溪看得直想笑,心里暗自腹诽:若再这么互相送下去,只怕这两位的衣裳是先要遭不住。
好半晌,沈渊才终于妥协,由她送自己走出驿馆大门。
却说沈渊本已踏上马车,却又在帘外顿住。
他忽然回首,望向门廊下执伞伫立的倩影,隔着凄迷雨幕,朝她弯唇一笑。
确认祝姯瞧清了,他这才身形一矮,钻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