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沈氏本就得位不正,当年也不过是窃据江山,如今咱们这是替天行道,拨乱反正!”
祝姯身子微微前倾,似是十分关切地追问:
“话虽如此,可天下愚民只认死理。俗语云:口说无凭。”
“使君手里,可有什么能镇得住场面,叫天下人不得不信服的凭证?”
她这话问得极有技巧,虽未明说“玉玺”二字,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她本以为辛怀恩会顺势拿出传国玉玺来炫耀一番,好教她探探虚实。
哪知辛怀恩并不如她所愿,反倒目光灼灼地盯向她,抚掌道:
“原本微臣还在为此事多有忧愁,可如今神女殿下您来了,这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祝姯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不显,故作疑惑道:
“使君此话怎讲?”
辛怀恩站起身来,向着虚空拱了拱手,神色狂热道:
“自从听闻神女殿下要驾临灵州,微臣便命人在城中连夜筑起一座七星祭坛。”
“您是天命神女,身负祥瑞,只要殿下肯登坛祭天,振臂一呼,这便是最名正言顺的天意!”
“到时候,天下百姓谁敢不信?各路豪杰自当一呼百应,景从云集。”
祝姯听罢,心中不免失望,这老狐狸非但不拿出玉玺,竟还想拿自己来当活招牌。
她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是否太过大费周章了些?祭天乃是大事,若无重宝镇压气运,只怕……”
她话里话外,还是想引着辛怀恩往玉玺上头说。
可辛怀恩偏生像是个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只以为她在推脱,脸色微沉,试探着问道:
“怎么?难道殿下不愿意为了咱们的大业,屈尊降贵?”
祝姯隔着帷帽,轻笑一声,暗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既然这般体贴,早早搭好戏台子,岂不是正合她意?
让她上去唱两出倒是无妨,只是这戏文唱的是哪一出,最后这台子塌是不塌,可就由不得他辛怀恩做主了。
念及此处,祝姯缓缓坐直身子,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使君哪里的话?你我既已结盟,那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只要能助使君成就大业,我又何妨竭尽全力?这祭天一事,我自当应承。”
辛怀恩闻言大喜,刚要开口称赞。
却听祝姯又道:
“只不过,既然要造势,那便索性做大些。到时还请使君将这灵州城的百姓全都请来观礼。”
“人越多,这天命所归的声势才越浩大,也越能震慑宵小,使君以为如何?”
辛怀恩听得心花怒放,只觉这北域神女虽是女流之辈,却也颇有几分胆色见识,全心全意都在为自己着想。
他顿时连说三个“好”字,忙不迭地答应道:“殿下放心,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定要让这祭天大典办得风风光光。”
直至此时,辛怀恩才算是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觉得神女与北域王已是被自己牢牢绑在战车上,再也不能反悔了。
他又命人斟满美酒,亲自端到祝姯面前:
“早闻殿下深明大义,今日有幸得见,微臣敬您一杯。”
祝姯接了酒盏,与辛怀恩碰杯饮下。酒入腹中,她心里又不禁暗暗思忖:辛怀恩对此避而不谈,那传国玉玺,究竟被他藏在何处?-
在北域众人的连番忽悠下,灵州烽火,终是外实内虚地冲霄而起。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踏碎洛州城的霜露,一道道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入太极殿。
辛怀恩,反了!
这消息恰似惊雷落地,震得满朝文武哗然变色,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朝议自辰时始,直至夜半更阑,太极殿内仍灯火通明,朱笔在舆图上圈点勾画,激烈的驳辩在殿柱间回荡。
调兵、遣将、筹粮、安民、防谍、稳边……一项项急务在激烈的廷议与权衡中被飞速厘定。
待到诸般方略初定,殿门外的汉白玉阶已浸透墨蓝夜色。
阶前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众人眉间深锁的沟壑。更鼓敲过三遍,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众臣自太极殿鱼贯而出,一个个如霜打了的茄子,神色倦怠,脚下虚浮。
然这脚跟还没站稳,肚子里一股子邪火,却又借着夜风窜了上来。
礼部的刘尚书,素日里便是个炮仗脾气,此刻把宽大袖袍一甩,指着前面裴相一党的背影便骂开了。
“若非尔等平日里仗势欺人,处处使绊子,逼得太子妃娘娘离京,北域臣民安能倒戈?”
“如今好了,灵州这一反,这烂摊子谁来收拾?”刘尚书直把手心拍得啪啪作响,捶胸顿足地哀叹。
“我看你们就是祸国殃民的孽障,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