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死鸟的离去,并没有带走紧绷的气氛,反而像一根拉得更满的弓弦,将某种决绝的意味注入了这个临时的庇护所。
孙启明的决定意味着我们将主动踏入一片标注为“中型灰域节点”的险地,去寻找一个只存在于残破纸条和模糊记忆中的渺茫线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可能比直闯永冻尖碑的陷阱更危险。
但没有人反对。
秦薇沉默地整理着刚刚找到的补给,将它们合理分装入每个人的背包。赵毅和李锐开始系统性地检查武器,保养,分配弹药,动作一丝不苟。就连重伤的程野,也在我搀扶下,慢慢地活动着手脚,尝试调动体内那脆弱平衡的力量,为接下来的艰险路程做准备。
因为我们都清楚,以团队目前的状态——重伤、疲惫、补给短缺,最重要的是程野体内两块碎片残缺导致的能量持续流失和极端不稳定——直接去闯净界学会主力布防的最终仪式地点,几乎等于自杀。寻找“锻造者”,尝试修复碎片,或许是唯一能增加一丝胜算的赌博。
哪怕那希望微茫如风中残烛。
后半夜,孙启明强制要求所有人休息。他和赵毅负责警戒。我和程野被安排在那个有火堆的房间。秦薇和李锐在隔壁房间,也能相互照应。
我在地上铺开找到的几张防潮垫,又盖上一块厚帆布,弄成一个简陋的“床铺”。扶着程野慢慢躺下,他立刻蜷缩起来,背对着我,身体微微抖。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又从背包里找出所有能盖的东西堆上去,然后在他身后躺下,从后面把他整个圈进怀里。
我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环过他的腰,手掌贴在他小腹——那里是碎片能量汇聚的区域之一,我能感觉到皮肤下细微的、不规则的悸动,像是有活物在挣扎。
“冷吗?”我低声问,嘴唇几乎贴着他的后颈。
他轻轻摇头,但身体却更紧地往后靠,几乎完全嵌进我的怀抱。他的体温很低,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凉意。我把脸埋在他肩胛骨之间,用我的体温去暖他。
沉默了很久,久到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的意念却忽然飘过来,很轻,带着犹豫:
林远……如果……找不到‘锻造者’……或者找到了……他也无法修复碎片……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把他圈得更牢。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仅仅是担心自己的状态,更担心因为他的拖累,导致整个计划失败,所有人陪葬。
“那我们就用六块碎片的你去打。”我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完整的能赢,残缺的也能赢。实在不行,就抢了最后一块,凑齐七块再打。”
这个说法近乎蛮横无理。但程野的身体却微微放松了一点。他抓住我环在他腰上的手,指尖钻进我的指缝,十指交扣。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颤。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他问,意念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不确定。
“废话。”我把脸在他背上蹭了蹭,“你跑到天涯海角,钻进门里,我也把你拽回来。你忘了?你是我的程野,我是你的锚点。锚点丢了,船会漂走。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彻底软下来。一种近乎叹息的情绪通过交握的手和紧贴的身体传递过来。
嗯。就一个字。但重若千钧。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在窗外荒野永不停歇的风声中,沉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浅眠。我的意识始终留着一线清醒,关注着怀里人的呼吸、心跳、体温,以及那微弱但不曾断绝的碎片共鸣。那共鸣像一盏风中的灯,明明灭灭,但始终亮着,指引着我全部心神的去向。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程野的身体动了动。他似乎在尝试调整体内能量的流转。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抓着我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
“怎么了?”我立刻清醒。
漏得……有点快。他意念传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右边第三块……和残缺的第五块之间……平衡带……在变薄。
我能感觉到,我贴着他小腹的手掌心传来一阵阵忽强忽弱的脉冲,温度也时高时低。“要怎么做?我能帮你吗?”
你就在……别动。他说,然后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调整呼吸。我感觉到他体内的能量像无数细小的溪流,开始按照某种玄奥的路径缓慢运转,试图修补那层变薄的“平衡带”。这个过程显然异常痛苦,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我们两人的里衣。
我的心揪紧了,却不敢打扰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把平稳的呼吸节奏传递给他,试图用我自身的生物节律去“同步”他紊乱的能量波动。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程野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慢慢均匀下来。贴着我掌心的皮肤温度趋于稳定,那种危险的脉冲感减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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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的意念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暂时……稳住了。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才现自己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我用手背擦掉他额头的汗,现他的嘴唇咬出了血印。“下次别硬撑,叫我。”
叫你也没用。他居然还有力气怼我一句,但意念里没了之前的紧绷,只有我能……调整它们。
“那至少让我知道你在疼。”我低头,用嘴唇碰了碰他汗湿的后颈,尝到淡淡的咸味和血腥气。
他身体轻轻一颤,没说话,只是把交握的手又收紧了些。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孙启明进来叫醒了我和程野,换我们去警戒,他和赵毅休息。
我扶着程野来到观察站顶楼的一个观察哨位。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周围大部分区域。夜色依旧浓重,但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风很大,带着刺骨的寒意。
程野靠坐在墙边,裹着毯子,目光投向远方黑暗的地平线。我站在他旁边,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但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林远。”程野忽然开口,用了声音,很轻。
“嗯?”
“如果……这次结束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门’被关上,碎片齐了,我还……没死。你想去哪里?”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让我愣了一下。去哪里?这个末日般的世界,灰域侵蚀,诡异横行,除了少数庇护区,哪里还有真正的“去处”?
但看着程野在微弱天光映照下的侧脸,那带着疲惫却依旧清晰的轮廓,我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没想过那么远。”我老实说,“但现在想想……或许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诡异。有干净的屋子,有能种点东西的土地,有稳定的水源。”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有你。”
程野转过头,看向我。天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很专注。
“可能……不会有那种地方了。”他说,声音平静,“‘门’的力量渗透太深,就算关上,影响也不会完全消失。灰域……可能会一直存在。”
“那就找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我不在意地说,“只要你在,哪儿都行。你可以当我的‘人形诡异驱散器’,我可以当你的‘专属锚点兼厨师’。孙队他们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当邻居,秦薇能搞研究,赵毅李锐能打猎……虽然可能没什么可猎的。”
我这番胡言乱语,居然让程野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虽然弧度极小。
“想得……挺美。”他说。
“想想又不犯法。”我蹲下来,平视着他,“那你呢?如果一切结束,你想去哪儿?或者……想做什么?”
程野沉默了很久。久到东方的天际又亮了一分,隐约能看见远处丘陵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