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谟抬起头,视线一寸寸扫过整个空间。
儿童玩具散落各处,属于裴隐和裴安念的生活痕迹无处不在。而在这片空间里,一定曾经存在过第三个人的影子。
他忽然陷入恍惚。
这八年,他究竟在拼命什么?
一次次精神强化,换来无休止的失控好折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才终于攒够挺直脊梁的资本,才让自己变得不再软弱、不再无能。
可这一切,在裴隐眼里算什么?
他的喜怒哀乐从来与自己无关。鲜活的爱意给了孩子,深沉的思念给了那个早已不在的男人。
留给埃尔谟的,只有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
兜兜转转,他依然是那个废物。
……废物。
这两个字如同警报,在他脑海里拉响,让所有漂浮的情绪瞬间找到倾泻的裂口。
他转向连姆,目光骤然锐利:“头盔带了吗?”
连姆一怔,本能地点头。
“给我。”
连姆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殿下,您短期内已经强化两次了,真的不能再——”
话说到一半就噤声,因为就在这时,埃尔谟抬起了眼。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焚尽一切的决绝。
只一眼,连姆就知道,所有劝阻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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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玻璃柜前,细碎的撕裂声已经传来。
“念念?”
裴隐快步上前,在看清柜内景象时僵住。
玻璃柜中一片狼藉。
原本整齐排列的橡皮小人东倒西歪,彩色泥屑散落各处。裴安念正用触须紧紧抓住一个泥人,先是扯掉脑袋,接着用更多触须碾压、撕扯,直到彻底面目全非。
裴隐拾起那团不成形的泥块,试图辨认这曾是哪个爸比。
是握着螺丝刀修理星星的,还是披着斗篷在太空中航行的?
可所有色彩早已混成一团污浊的灰,什么也看不出了。
这些橡皮泥本不易保存,是裴隐细心地涂上保护层,定期除尘除湿,才让每个小人都维持着最初的模样。
而现在,它们被裴安念亲手拆解,变回一堆毫无意义的烂泥。
就在这时,他看见裴安念又拿起一个。
不是单独的小人,而是一个完整的场景——
开满小花的草地上,他和埃尔谟并肩坐着,小小的裴安念趴在他们头顶,三个身影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触须即将踩下的瞬间,裴隐冲上前拉住他:“念念!”
“坏蛋……他是大坏蛋!”裴安念用力挣扎,浑身都在发抖,“我讨厌他!”
“念念,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裴隐声音发涩,“你连爹地也不要了吗?”
裴安念动作一滞,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捏碎这个场景,就要连爹地一起毁掉。
泪水迅速蒙上眼睛,他顷刻间哭得梨花带雨。两根触须慌慌张张捂住眼睛,其余的蜷缩在身侧,将自已卷成一团密不透风的茧。
“骗我,爹地也骗我……你们都是坏蛋!”伤心的呜咽从触须缝隙里漏出来,“说什么修完星星就回来,都是假的……根本不爱我……”
裴隐心如刀绞,小心翼翼将那颤抖的小身体从柜中抱出来:“对不起,是爹地不好,爹地让你失望了……”
“说我是怪物,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我呢?为什么生下我……又不爱我呢?”
裴隐两眼发黑,顺着玻璃柜滑坐在地,将孩子拢在膝头,用瘦削的身体紧紧裹住那小小的身影,如同护住一只脆弱的雏鸟。
他这一生习惯了疼痛。怀孕的苦、分娩的剧痛、常年累月的病楚,早已将他的神经磨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