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得不承认,细想之下,顾缜这猜测竟也合理,因若要掳人,定得提前知晓瑄岚七王子会在当夜被杀的计划。
那这人与赵家和皇贵妃脱不了干系。
“且不说世子爷的猜测是否为真,我反而有另一件忧愁之事。”范玉盈道,“我本想着,若此回还是太子殿下北上赈灾,便助他提前发现赵家贪污之罪,收集证据,将赵家一网打尽,可眼下,情况有变,北上的却变成了四皇子,赵家的恶行恐再难大白于天下。”
赵家不除,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
顾缜倒是气定神闲,他笑道:“但反过来想想,难道不是件好事吗?赵家自认为高枕无忧,自是放松懈怠,毫无准备,而这恰恰是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的最好时机。”
他伸手抚平范玉盈紧皱的眉头,定定道:“莫多思多虑,自有我在。”
范玉盈顺势斜下脑袋,将脸贴在了他温暖的手掌上,低低“嗯”了一声。
她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总觉得事在人为,但此时竟也觉得上天也算眷顾她,让她两世都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只可惜,他们的缘分注定不会长久。
月末,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顾敏出嫁了。
这也是顾家的一大喜事。
三房没什么家底,能给顾敏的嫁妆并不多,但因苏氏和范玉盈都提前给顾敏添了妆,还有顾老夫人也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贴补,竟也凑满了六十四抬嫁妆,让顾敏得以风风光光地出阁。
拜别双亲时,三夫人周氏哭得泣不成声,三老爷亦红了眼,但还是细细嘱咐女儿嫁过去后要孝顺公婆,辅佐夫君,做个贤良的妻子。
范玉盈同顾缜站在一侧,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位礼部侍郎家的四公子。
这人的模样说不上多俊俏,但也称得上周正,只全程没什么笑意,恭恭敬敬地低身答话,一看就是个端肃板正,循规蹈矩之人。
但看起来古板的孙四公子在出门之际,目光时不时瞥向蒙着盖头,双肩微颤,哭得不能自已的顾敏,在她上轿前,突而面不改色,飞快地往她手中塞了块拭泪的帕子。
范玉盈眼尖,瞧见这一幕时颇有些忍俊不禁。
顾敏先前说,她对这位孙四公子称不上喜欢,因着合适便也答应了。
她不知往后顾敏会不会对这个夫君生出些感情来,但这到底不打紧,她只盼望无论如何,她往后的日子都能过得和美顺畅。
白驹过隙,转眼至腊月二十四。
小年前一天,范玉融派人去鹿鸣书院传信,让范承宥来鼎香居和她一道吃饭。
范承宥嫌来回麻烦,本不打算回去了,但拗不过顾峻说正好他也要回侯府,就将他一起带回了京。
顾峻的马车先是在鼎香居停下,让范承宥下了车,然范玉融见了顾峻,心生欢喜,也将他视作弟弟来看,坚持留他吃了茶后,顺道让他提了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回去,说今日小年,不嫌弃就带回去给家中添几个菜。
当然,顾峻不来,范玉融原也打算送过去的,今日鼎香居虽不营业,但某位大厨仍是一早便起来备菜烹饪,花了好一番心思。
顾峻谢了范玉融,临走前告诉范承宥明日午后会接他一道回书院,便匆匆往侯府而去。
二房出了事,顾敏又嫁了人,较之去年,定北侯府一下冷清了许多。
顾峻赶到时,顾家众人正坐在正厅唠嗑,但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顾老夫人听闻范玉融让顾峻带了鼎香居的佳肴回来,便对着范玉盈夸赞了范玉融几句,又嘱咐顾峻要多同范承宥学学,毕竟案首可不是那么容易考的,何况还是在世家子弟林立的京城。
一盏茶后,顾缜也自大理寺回了府,老太太率先动了筷子,但看着桌上足足少了一半的人,心下哀伤感慨,显然没了什么胃口,但也不好因此败了其他人的兴致,便勉强搛了一筷子鼎香居送来的青菜炒香菌。
然才入了口,顾老夫人便笑了,她看向范玉盈,“这鼎香居的厨子看来还是相熟之人,玉盈啊,这鼎香居是你二姐所开,这厨子莫不是你寻来的吧?”
顾老夫人何等睿智之人,范玉盈知晓被发觉,也不遮掩,“那厨子落难,孙媳想着既是故人,怎也得帮上一把,祖母觉得这厨子如何?”
“甚好,甚好。”顾老夫人直点头,“你倒是懂得人尽其用,这酒楼反比深宅更令她有用武之地啊。”
席间众人原都面面相觑,不知顾老夫人和范玉盈在打什么哑迷,但将鼎香居的几道菜吃下来,就都猜到了几分。
毕竟方沁棠可是打小在定北侯府长大的。
方家当初给方沁棠许了那么一桩婚,顾老夫人心下其实也对这孩子颇为心疼,可旁人家家事到底不好插手,但而今得知她能逃过一劫,有了这么一个落脚之处,她心中也欢喜。
想着先前没能出力,但若她将来有旁的打算,或是准备光明正大地嫁人时,她也得帮上一帮。
晚饭罢,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顾老夫人便以疲累为由回椿园去了,众人也各自散去。
离开时,范玉盈朝顾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向前头。
今日一整天,从早上豚酒祭灶开始,她婆母苏氏便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至于为何魂不守舍,整个顾家都心知肚明,她公爹原就说好年前能回来,谁知来了信说大雪封路,不得已一拖再拖,这会儿都快除夕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过年。
“母亲,天冷,你累了一日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顾缜道。
“嗯。”苏氏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你们也回去吧,玉盈身子弱,吹不得风。”
说罢,转身带着巧云回松茗居,然行至半途,她蓦然步子一顿,调转方向往府门而去。
巧云忙跟在后头,却也不问自家夫人这么做的缘由。
她很清楚,夫人太想念侯爷了,就算知道他尚且回不来,去门口看看也是好的。
苏氏立在府门处,檐下新换的红绸灯笼照亮了门前的台阶,纷纷扬扬的雪片忽而密密地落下来,似在外头降下了一道屏障。
“夫人,雪大了,回去吧。”巧云劝道。
“八年,零三个月,九天。”苏氏兀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