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思念母亲。”范玉盈掩唇笑道。
“谁知道他呢。”苏氏嘴硬,但还是不由被这话羞红了脸,“但定也是太想念你们祖母了。”
言至此,苏氏的笑意淡下来,“你们二叔的事,于你们祖母是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于你们父亲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不能在跟前侍奉反而让母亲因弟弟受了这样的罪,你们父亲定然是自责又难过。”
听得此言,范玉盈也沉默下来,看来昨夜在椿园,这顾老夫人和顾松筠母子相见,应是既激动又心情复杂。
不过说起二房那件事。范玉盈便想起来了,她促狭一笑,“母亲就没问问,父亲究竟在函燕关豢养了多少美人?”
苏氏闻言,羞恼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
“问了,我问他缘何不自己写信,而是差人代笔来糊弄我。”
“信?”范玉盈低咳两声,好奇道,“什么信?”
“就是你父亲这些年寄来的书信,我还能认不出来,那信字迹工整秀丽,信的内容也颇有文采,一看就不是你父亲写的,你父亲他打小便不爱读书,成亲后我常是嫌弃他字丑,后他去了函燕关戍边,来信说他有在努力练字了,谁知半年后的书信彻底变了笔迹,遣词用句大相径庭,竟还问我写得如何,这不是骗鬼吗?”苏氏不满道,“若非因此,我也不会怀疑他真如传闻一般沉迷温柔乡,甚至懒得亲笔回我的书信。”
范玉盈忍俊不禁,原是如此,怪不得先头她婆母看到那个书信,不但不喜,反难过又生气。
“那父亲,为何找人代笔?”
“他说……”似觉得不好意思,苏氏轻咳一声道,“他说,他练也练不好,又怕我嫌弃他,想起我素来欣赏那些会吟诗作对的文人,干脆就近抓了个秀才,高价折腾人家将他想说的话辞藻华丽地写在信上,哪能想到,竟适得其反。”
范玉盈笑意更深了些,她没想到,她这公爹竟是这般有意思的人,在战场上一柄长枪横扫千军,使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私底下却变得法儿地讨夫人欢心。
他这般爱自己的发妻。
前世,当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多年不得见的妻子却因受了太大的刺激,变得疯疯癫癫,再也认不出自己的时候,想必是谁也难以想象的摧心剖肝的痛吧。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闻见顾缜自书房出来的动静,范玉盈也站起身,然却被苏氏拉住了。
“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将东西给你。”
苏氏命巧云从柜中取出一物,递给范玉盈,“这是我昨日做好的香囊。”
范玉盈伸手接过,疑惑道:“母亲若是要给世子爷,直接给他便是。”
“谁说是给他的。”苏氏道,“这是我绣给你的。”
给她?
范玉盈垂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头的卷草灵芝纹,蓦然鼻尖不受控地泛起淡淡的酸意。
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有人亲手给她绣香囊。
“里头装的都是些辟邪驱瘟的草药,就是我绣工不好,你可不许嫌弃啊。”
范玉盈看着苏氏一脸忐忑的模样,笑着一福身,平静地道了句“儿媳很喜欢,多谢母亲”,心底却泛起层层涟漪怎也无法静息。
她在心底苦笑。
分明嫁进来的头一日,便笃定了要彻底摆脱的顾家,怎的就能越来越不舍和眷恋了呢。
因大理寺还有公务要处理,再加上一会儿三老爷和三夫人要过来,顾缜便带着范玉盈离开了松茗居。
半途,他蓦然问道:“前两日来的那位邱大夫,他开的药吃着可有好些?”
范玉盈笑道:“才吃了两日,哪看得出什么,但听闻他是刘大夫的师兄,想来医术定更厉害些,也能让我恢复得更快。”
“嗯。”
顾缜点点头,两人静默着对视许久,看似毫无波澜,可彼此心底却都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范玉盈清楚,他们皆对事实心知肚明,然即便如此,谁也不愿意开口戳破那层薄薄的纸,毕竟真相一旦赤-裸-裸地摆出来,似乎便真的难以挽回了。
“我走了。”顾缜道。
范玉盈没有送他出府,只颔首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范玉盈倏然用手中的帕子捂住双唇,弯下腰不住地咳嗽起来。
青黛登时慌了,不停抚着她瘦削的背脊,“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范玉盈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无力地直起身子,将帕子挪开的一瞬,她顺势用力地擦了擦嘴角。
“回去吧。”她声音极低。
垂眸间,她看见了挂在腰间的那苏氏给她的香囊。
卷草灵芝纹,灵芝为“仙草”,有强身健体之效,卷草亦为蔓草,卷曲缠绕,连绵不断,两者结合,意为健康长寿,生生不息。
范玉盈扯唇笑了笑,然无人知晓,此时在她藏于袖中的右掌心里,那块丝帕却露出一抹鲜艳刺眼的红。
她的时日无多,而今唯一心系之事恐也很快能迎来她想要的结果。
元月初六,当整个京城都还沉浸在新岁的喜悦中时,一衣衫褴褛的男子背着一个包袱在晨光中敲响了登闻鼓。
他以一封血书,两件破袄状告珉北知县伙同当地的赵氏家族侵吞赈灾款,驱赶灾民,使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所作所为,罪大恶极,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