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告老还乡,所居之处离京城甚远,定不可能是老太太病下后才去请的,一来一回哪有那么快。
周氏道:“世子孝顺,母亲身子虽好,但毕竟年岁也大了,总有些病痛,能请来经验老道的太医调理诊治一番也是好的。”
范玉盈没有吱声,因她知道,这沈太医看过顾家老夫人和夫人后,大抵还要给她瞧一瞧病。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太医自里头出来,方氏忙上前,“敢问沈太医,我家母亲身体如何?”
沈太医答:“没甚太大的问题,只是这几日进食不多,身子略有些虚罢了,待心情平缓了,再好生滋补一番就能调养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恰在此时,紧接着出来的刘嬷嬷让范玉盈入内去,道是老夫人寻她。
范玉盈入了卧间,屋内一时只余她和顾老夫人两人,甫一在床边坐下,她就被顾老夫人拉住了手。
“好孩子,你婆母和我而今都病下了,现在府里能主事的只有你了。”
范玉盈垂眸,面露惶恐,“祖母,府中尚有二叔三叔,孙媳何德何能,担起如此大责。”
“我说你成,便成。”顾老夫人定定道,“我听说你公爹那事,你前前后后安排得很是妥帖,你年纪轻轻,分明没操持过这些却显得很老练,缜哥儿那孩子能娶你过门,是他的福气。”
说话间,范玉盈只觉有什么被塞入她的手中。
范玉盈将手掌打开一些,发现是一枚翡翠玉佩,看这水色雕工,怕是极其贵重之物。
她不明所以地看去,就见顾老夫人神色认真道:“拿着,这是我贴身之物,缜哥儿不在府上,若我将来有什么事,你可拿此物帮我镇住整个定北侯府,记住,你二叔三叔是顾家人,却不是定北侯府的人,你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东西给你,最为合适!”
范玉盈心下震了震,她记得前世半年后,顾老夫人病逝,府内乱作一团,莫不是她提前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才留下这样的话。
她将玉佩攥紧了些,重重一点头,“孙媳明白了。”
待回到葳蕤苑,范玉盈果见沈太医在等,就让他替自己诊了脉。
沈太医沉默许久,委婉道:“世子夫人身子太过虚寒,往后恐于子嗣之事上有碍,但我会尽力一试。”
见他并未诊出那毒,范玉盈松了口气,只道了声多谢,并没有在意此事,有没有碍的,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送沈太医离开前,范玉盈又旁敲侧击问了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沈太医仍是那句无恙。
那便奇怪了……
将入五月仲夏,天儿愈发热了,是夜,范玉盈在帐幔内自个儿轻摇着香扇,思绪万千,也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见她木愣愣的,久久没有动静,对方笑道:“不过十几日未见,不识得我了?”
太久没见着他,他这突然入梦,的确让范玉盈一时有些无措。
梦外的变化常是能映照到梦内,范玉盈见他看起来似乎黑瘦了许多,嘴边一圈青黑的胡茬,有些邋遢,心道他果然也不是铁人,这般赶路也是会累的。
“祖母,母亲可好?”
左右已被他知晓了身份,范玉盈便也不再装了。
“好。”她答道。
顾缜凝视着她的双眸,又问,“那你呢,可好?”
范玉盈躺在榻上没有起身,与他对视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沈太医来了,替祖母母亲还有我都看了诊。”她缓缓道,“祖母今日,将她的贴身玉佩给了我。”
“祖母知你可托付。”顾缜笑道,“恐怕有些事我也需托付于你。”
范玉盈愣了一瞬,却没有问,似早有准备。
“你可知,在我那梦里,父亲战死,我离京出征后侯府都发生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
顾缜薄唇微抿,旋即细细同她道来。
范玉盈静静听着,从最开始的皱眉,到双眸微张,惊诧意外,末了,她沉默着,面露愁容。
顾缜像是看出范玉盈心中忧虑,“离京前,我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人自投罗网,你若需人帮忙,就让李寅去找迟毅,他自会帮你。”
他在她身侧躺下来,牵住她的柔荑,这段时间来旅途的疲惫似都烟消云散了。
“若能早些回去,我带你去逛灯会。”
见范玉盈茫然看来,顾缜便知这件事她没想起来。
但他想起来了,想起他把她带回府后,一开始待她冷漠,但后来知她有寻死之意,还是命人替她带来了紫苏。
再后来,她在除夕夜陪他过年,提出要向他报恩,做让他沉溺声色的“宠妾”,以消解陛下的怀疑。
他答应了。
上元节,她硬拉着他出去看灯,还让他一掷千金,占下一整座高楼,他们在楼顶看着千盏孔明灯齐齐放飞,在天际和湖面间同时形成一条闪亮的流动的银河,最后化作满天繁星,那一刻,他看见她本没有生气的一双眼眸比璀璨的灯火还要明亮。
可她的神情喜悦却又哀伤,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来看灯会,没想到会这么漂亮。
顾缜觉得,他或许注定会对眼前这个女子动心,无论是在那段记忆里,还是记忆外。
他不知那段记忆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起来,她对那一切的记忆也并不完整,或许是误会他最后会抛弃于她,才执着地想要离开。
但顾缜坚信,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们之间定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五月初,定北侯的棺椁被送回了京城,安置在了已布置妥当的堂前,苏氏扑在棺前哭得死去活来,顾老夫人也险些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