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夜之后,顾缜又重新睡在了外头小榻上。
毕竟上回发生了那样的事,实在尴尬。范玉盈就算想再提圆房的事,也找不到机会开口。何况,顾缜不主动,她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此事,实在有些不妥当。
不过,除非真的忙得抽不开身,那之后,顾缜都会回到葳蕤苑陪她用饭,饭后时不时陪她静静下上一盘棋。
他对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同,范玉盈也说不上来,分明两人相处时常是没有几句话,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顾缜对她似乎温和了许多。
虽然他们依旧不像一对夫妻。
夜里,她也仍会梦到顾缜,可这人多数时候跟梦外一样,冷冷淡淡,跟古刹大殿内金身佛像似的阖眼在那儿打坐,对她这个神女“爱搭不理”。
见他如此,范玉盈只旁敲侧击问了些瑄岚之事后,便也不再管他。
毕竟她也怕顾缜突然问她一些大理寺棘手的案子,那些事她哪里会知道,到时可就露了马脚。
九月初,二房少奶奶江氏在疼了一天一夜后,替二房添了个儿子,不过,听顾敏说,江氏怀胎时便时常出血,有小产症状,故而孩子虽算是足月,可生下来却格外孱弱。
范玉盈以怕过了病气为由,没有亲自前去道贺,只让红芪代替她送了贺礼过去。
九月中,范玉盈收到了二姐范玉融送来的信笺,她等待此信已久。
三日后,她早早晨起用过午膳,去了趟松茗居,言今日是祖母祭日,欲回去祭拜。
苏氏听得此言,神色颇有些怪异,张口想问些什么但到底不好问,末了,只让她早些回来。
这次回范家,范玉盈只带了紫苏一人,将红芪她们都留了下来。
到了府门口,紫苏迟疑着问道:“姑娘,您回去祭拜老夫人这事可有告诉世子爷?”
范玉盈抿唇而笑,轻轻摇了摇头。
见紫苏面露担忧,她不以为意道:“无妨,待世子爷下值,我定也回来了,届时再告诉他也不迟。”
她由紫苏扶着上了马车,一路往范家的方向驶去,可行至半路,她忽而掀开车帘,吩咐车夫绕上两圈再回去。
她的确是要回范家,可却丝毫没有想祭拜的意思。
如此兜兜转转,待她抵达范府大门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她慢悠悠往祠堂方向而去,站在祠堂外头的范玉融见了她,不由蹙了眉,“来得怎这般迟,法事都做完了。”
“来的路上马车坏了,这才耽搁了。”范玉盈眼也不眨道。
“罢了,来都来了,同祖母上炷香吧。”范玉融拉着她入了祠堂内。
穿过庭院,范玉盈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林立牌位前的范承宥。
听得动静,他折身看来,却在与范玉盈四目相对的一刻沉下一张脸,不悦地扭过头去。
范玉盈权当没看见他,径自伸手接过二姐递过来的三支香。
可还未上前,就听范承宥凉声道:“还是别上香了,恐怕祖母都不想见着她。”
“范承宥!”范玉融狠狠瞪他一眼。
范承宥却并不住嘴,反提声道:“我说的难道有错,若祖母真不是被她气死的,她为何不解释清楚。”
他说着,快走几步,立在范玉盈跟前,“你平素不是很能说会道,伶牙俐齿吗,倒是告诉我,当年你究竟跟祖母说了什么,若你真是冤枉的,今日便说说清楚,好打了我的脸!”
今儿这样的日子,范玉融不欲事情闹大,试图扯过范承宥,却听耳畔响起一声冷笑。
范玉盈幽幽转过身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范承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是,祖母是我气死的,外头都认定如此,你又有什么好不信的,祖母那些年如何待你,又如何待我,你长了眼睛,难道看不见吗?范承宥,我纵然恨她又有何错!”
“你……”范承宥被气得青筋迸起,他猛然抬手,似要打向范玉盈,但到底还是攥拳放下,气冲冲疾步走了出去。
“你这丫头……”
范玉融看着这两个祖宗,委实头疼不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去追范承宥。
诺大的范家祠堂,只余范玉盈一人。
原还晴空万里的天儿,不知何时聚集了乌云,黑压压的,似乎快要落下雨来。
整个祠堂,亦昏暗下来,外头起了风,吹得角落里成排的烛火明灭不定,若是旁人遇着这个情形,定觉惊悚害怕,可范玉盈却在当着祖宗牌位说出那样一番话后,仍坦坦荡荡看向上头刻有她祖母名字的灵牌。
她适才说的并非气话,而是实话。
她记得,三年前,她那祖母走的那天,亦是这样的天气,她平静地质问她,诅咒她,她面目狰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好似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但她不就是恶鬼吗!
那些年的苛待确实不足以让她至此。
但要是她的亲祖母害死她的母亲,反给她安上克母的罪名,更在她长大后,几次三番要置她于死地呢?
范玉盈阴沉着脸,随手将那三支香丢进香炉里,轻嗤一声。
这样的祖母,还配得她一分尊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