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盈颔首应下,心下清楚是苏氏不大想让她跟去,怕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媳妇给她丢了人。
不过,范玉盈看着苏氏略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疑惑地蹙了蹙眉,怎她这婆母好似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目送苏氏远去后,范玉盈便带着顾婷三人往花园深处去。
这别院是长公主最爱的私园,朱楼碧瓦,处处富丽堂皇,也不知那些侍从花草的匠人是如何培植的,虽已至深秋,园中竟还有秋花紫薇盛放,暗香浮动,彩蝶飞舞,令人目酣神醉。
见苏氏走远,顾婷姐妹再按捺不住,作势便想往西面去。
这园子独特,因是建在一条与外头流通的河上,此河将园子一分为二,以一座木拱桥相连,东面为女眷所在,西面则聚集着男客。
“还不到时候,这会儿过去,要是让人瞧见,还以为顾家的姑娘多愁嫁呢,上赶着跑去寻夫郎。”
顾婷顾瑶见范玉盈头也不回地说出这话,面露难堪,可顾婷也只能嘴硬道:“胡说什么,我们只是要去寻表姐罢了。”
言毕,顾婷调转方向,沉着脸径直往一处而去,顾瑶狠狠剜了范玉盈一眼,亦巴巴跟在姐姐后头。
范玉盈并不想管这姐妹俩,但顾老夫人和她婆母皆叮嘱过,若任由这两人给顾家丢了脸,届时倒霉的便是她。
一旁顾敏看着姐妹两人远去的背影,亦颇有些蠢蠢欲动,她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大嫂,我可否去寻一位好友,她今日也来了……”
范玉盈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了一眼,含笑道:“去吧。”
“多谢大嫂。”顾敏欢欢喜喜提裙往一处小跑而去,范玉盈抬首看着她与凉亭外等待的一个清雅动人的姑娘激动地牵住手,笑逐颜开。
范玉盈驻足望了片刻,心想这便是旁人说的手帕交吧,可嬉戏玩闹,可互诉心事,亲密无间,只可惜,两世她都没能拥有这样的闺中密友。
想来往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她淡然地笑了笑,心下说不上悲凉,她早已看开了,无视周遭人打量的视线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她提步带着紫苏白芷往一无人的角落而去,准备在雅集开始前就在那儿小坐。
大抵一炷香后,随着一声“长公主驾到”,园中的官妇贵女皆起身恭敬施礼。
女子搭着婢子的手款款而来,金线绣制的绯红凤穿牡丹锦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步履轻移,鬓间的一只珊瑚八宝祥瑞钗流苏微微晃动,举手投举尽显金尊玉贵。
淮阳长公主原只懒懒看着底下宾客,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抬首看去,见原在河西面的男客们皆越桥而来,一双凤眸亮了几分。
为首的为一清隽儒雅的男子,虽已至不惑之年,可一身大袖青衫,通身气度脱俗高华,犹松花水月,正是那玄圃积玉,为世人赞颂的围棋大家,孟子绅孟国手。
长公主对孟大家的倾慕在京中不算什么秘密,据说长公主在少女时便对彼时声名初显的孟大家一见钟情,可无奈孟大家并无此意,几番拒绝,谁料长公主一片痴心不改,十余年不嫁,且自七年前开始,每年都为孟大家张罗举办乌鹭雅集,只可惜至今未能打动这位围棋圣手的心。
倒也并非真的未打动,范玉盈双眸眯了眯,隐约想起前世,长公主出事后……
孟子绅行至长公主跟前,恭敬地低身,淮阳长公主笑着让他不必多礼,并眼神示意身侧女官。
女官会意上前,宣布乌鹭雅集开始,有下人抬了两副桌椅,搁在凉亭前,女官随即讲解对弈规则。
人群大多挤在前头,范玉盈不好热闹,默默立在最后头。
“大嫂。”
顾敏蓦然牵着她那位好友过来,那姑娘颇有些羞赧地看向范玉盈,亦屈膝唤了声“世子夫人”。
“大嫂或是不认识,这是通政司参议家的三姑娘,亦是我多年好友。”
通政司参议家的三姑娘。
范玉盈打量着眼前柔婉秀丽的女子,眉心微蹙,原是她了。
上辈子范玉盈未亲眼见过,但果然她大姐姐二姐姐的眼光很是不错,这李三姑娘即便知道她在外头的名声有多差,依然毕恭毕敬对她施礼,澄澈干净的眼眸里对她唯有好奇,并无丝毫鄙夷之色。
只这样的姑娘嫁给范承宥那厮,可是浪费了,也幸得前世两人解除了婚约,才让她不至于受那场灾祸牵连。
她抿唇冲这位李三姑娘颔首笑了笑。
说话间,那头已有人自信满满地上场,对弈开始了。
淮阳长公主和孟大家坐在凉亭内,一青年站在孟大家身侧,垂首似在同孟大家介绍上场人的身份。
男子着天青衣衫,温文尔雅,若山间月石上松,惹得底下不少贵女纷纷掩面偷瞧,范玉盈并不认得此人,顾敏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在她耳畔介绍道:“这是孟大家眼下唯一的弟子,楼霁川,楼二公子,今岁及冠。楼二公子是五年前被孟大家收为弟子的,他父亲为翰林院侍讲学士,虽说楼二公子因着学棋耽误了科举入仕,但以他的棋艺,将来定能接替孟大家成为新的棋待诏,届时让陛下高兴了,又何愁前程仕途。”
原他就是孟大家的大弟子楼霁川。
范玉盈深深看他一眼,此人她自然听说过。
不过孟大家一直预备收两位弟子,不拘男女,将自己毕生棋艺倾囊相授,然却在五年前收下楼霁川后再未寻到令他满意之人。
打量着前头不断跃跃欲试想上前表现的,范玉盈清楚这些人大多不是爱棋,而是爱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孟大家为景贞帝器重,常召见陪侍在侧,作为他的徒弟,想一路高登庙堂较之旁人定然容易得多。
为更好地令四下人都能看清棋局走势,两副桌椅前还置了两个立架,上画有棋盘图案,每每落棋,便会有人将代表黑白棋子的圆形纸张贴在上头。
见范玉盈看得认真,顾敏忍不住低声道:“大嫂,要不,你也去试试。”
范玉盈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棋不大好,便不去丢人现眼了。”
她并未正经学过棋,之所以接触棋艺,是因打小常闭在屋内,百无聊赖,才翻看棋谱解闷,一本翻完了便换一本,从来自个儿和自个儿下,其实范玉盈并不清楚她的棋艺究竟如何,但先头和顾缜对弈,她从未赢过,想来是不如何的。
两张棋桌,下棋者一边为男客,一边为女客。赢者可继续对弈,败者则需让位,令下一位棋手迎战。
棋局有快有慢,但大半个时辰下来,两边棋盘前,早都不知轮换了多少人,直到一个曼妙的身影上前,四下忽而安静了下来。
那女子与范玉盈年岁相仿,娇媚昳丽,举手投足自带着一股子矜贵与傲气。
瞧见此人的一瞬,范玉盈愣了一愣。
这人她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