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范玉盈嗤笑一声,“毕竟她既靠不上父亲,也靠不上你,倒不若靠自己了。”
她原以为这般嘲讽会让范承宥如从前一般光火,但谁料今日他却格外得安静,只低眸若自言自语般低低道了一句“我知道”。
他这副模样,反令范玉盈不知如何作答了,少顷,她才道:“大姐姐和二姐姐想给你定一门婚事,你意下如何?”
范承宥诧异地转头看来,旋即皱起眉头,“我一无功名,二无本事,如何成家,只会耽误了人姑娘一辈子。”
这回换范玉盈诧异了,她没想到范承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他既知道,那便是故意不上进。
怎会呢。
她想不出,什么原因会让他想自己毁了自己。
“你倒是对自己颇为了解。”范玉盈故意损他,“大姐姐二姐姐原看中了一位姑娘,但人家姑娘看上了鹿鸣书院一才学出众的男儿,就算与你相看了,恐怕也不会有结果。”
范承宥脚步一顿,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见他竟难得好奇起来,范玉盈笑了笑,“通政司参议李家的三姑娘李云柔,模样性情可都是极好的,配你的确是可惜了。”
听到李云柔三个字时,范承宥有一瞬间的愣神,范玉盈看在眼里,疑惑道:“怎么,你认识?”
范承宥避开视线,回答得极快,“不认识,我向来爱躲在家中,相交的好友也不过三两,哪里会认识那些闺阁女子。”
范玉盈怀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范承宥有些怪怪的。
的确有些怪,毕竟她也记不清多少年他们不曾这般好好说过话了。
“顾缜若对你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将她送至采薇轩门口时,范承宥忽而道。
范玉盈挑眉,转头取笑道:“怎么,你打得过他?”
“我……大不了我上门闹,要他和你和离。”范承宥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然我们范家的姑娘一而再再而三被夫家欺负,实在太窝囊了。”
他说这话也挺窝囊的。
范玉盈撇嘴笑了一声。
然仰头看着不知何时比自己高了许多的范承宥,不禁想起他前世挡在她年前,那最不窝囊的时候。
她不知道那剑刺进他身体时疼不疼,但她永远忘不了,那鲜红的血溅在她皮肤上时滚烫得似能将她灼伤……
范玉盈是在申时前离开的范府,路上途径一家新开张的酒楼时,命车夫停了停。
掀开车帘,就见酒楼前车马不息,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生意格外红火。
这便是她与她二姐合伙开的那家酒楼。
酒楼外,挂着几张画,画上是楼内今日的菜谱,画手的技艺绝佳,光通过画便好似能嗅到诱人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想一探究竟。
这法子还是范玉盈提的。
不过,光是看着好看总是无用,关键是楼内确实有一位手艺一绝的大厨,且是对家怎都挖不走的存在。
“姑娘,可要下去看看?”紫苏问道。
范玉盈摇摇头,“太晚了,改日再来吧。”
她正欲放落帘子,却听车窗底下有人唤道。
“大少奶奶。”
范玉盈放眼望去,就见一个留须的中年男人正快步朝她走来,起初范玉盈只觉这人很眼熟,但好一会儿都想不起是谁,还是紫苏问道:“可是刘长延刘大夫?”
范玉盈皱了皱眉,就听那位刘大夫迟疑着道:“正是在下,大少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玉盈点头,干脆让刘大夫上了车,去了附近一家客源稀少的茶楼,要了一二楼的雅间。
刘大夫见范玉盈如此,心下也隐隐有了数。
等雅间内只余他们二人,他试探着道:“大少奶奶,知道……”
范玉盈颔首,也不与他周旋,“打你第一次给我诊脉,我就猜到你可能探出了那毒。”
刘长延面色一白,张了张,斟酌半晌,又问:“大少奶奶对那毒,知晓多少?”
“听说,是解不了的毒。”范玉盈的神色很平静,“不管剂量多少,它都会留存在你的身体里,慢慢得蚕食着你,直到……”
刘长延的手不断攥紧,他沉默许久,像是放弃挣扎般垂下了脑袋,“这毒正是在下的师父所制,可师父此生最后悔的也是研制出了此毒,还意外将此**泄露了出去,师父临终前交代我们师兄弟几个,若将来见到此毒,定要销毁,不想我再遇到此毒时,竟是在大少奶奶身上。这半年来,我回了趟师门所在,试图寻找解毒的法子,可却是一无所获……”
“那你找我,是试图帮我解毒?”范玉盈问道。
“是。”刘长延道,“就算只有一线生机,在下也还想试试。”
范玉盈苦笑了一下。
恐怕没什么生机了。
因当年在教坊司时,夏姑姑替她请来的一个大夫也和刘大夫说了同样的话,或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可真是巧。
不过那人的话比刘大夫更不留余地,没有给她一点希望。
故打重生的第一日,她就知道她会在不久的将来,走向必死的结局。
她的毒好不了,她已然像个裂了缝的瓷瓶,只能眼看着瓶中的水顺着裂缝不断地流出,而经历了春狩中毒一事,那裂缝变得更宽更长了。
待瓶中的水漏完的那天,她的日子便也就此走到了尽头,那会是多久呢。